星穹列车,平稳停靠在匹诺康尼「黄金时刻」空港。
当气密门滑开,涌入车厢的并非单纯空气,而是一股由甜腻香水、酒精、烤制食品、亿万种欢笑与电子音乐混合而成的、近乎实体的“欢愉洪流”。巨大的全息投影广告牌在视野尽头闪烁,将柔和而迷幻的光彩涂抹在每一位初访者的脸上。街道悬浮在半空,由流动的光带连接;建筑如同从最狂野的童话中走出,扭曲、膨胀、闪耀着糖果般的色泽;行人(或者说,宾客)穿着极尽奢华与怪诞的礼服,脸上带着近乎程式化的陶醉笑容,随着无处不在的背景音乐轻轻摇摆。
一个完全沉浸在“庆典”概念中的世界。极致的“有”。
拉普兰德站在车厢门口,异色瞳平静地扫过这片光怪陆离的景象。万化之轮以22%的适应性为基础,无声运转,解析着空气中弥漫的“同谐”之力——那是一种柔和却坚韧的“场”,试图引导每一个踏入者的情绪波动,使其趋向于集体的“欢愉”频率。她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在轻触自己的精神屏障,如同温水拂过冰面,暂时无法渗透,但持续不断。
“谐乐遍布寰宇,美梦织就永恒!欢迎,尊贵的星穹列车贵宾!欢迎来到匹诺康尼,来到‘黄金时刻’!” 一位穿着夸张燕尾服、脸上涂着油彩、笑容弧度精确如同量角器般的男性接待员,早已等候在舷梯下,声音洪亮而富有感染力。他身后跟着一整支由机械玩偶和真人侍者组成的欢迎队伍,手中捧着鲜花、饮品和闪闪发光的纪念品。
列车组成员依次走下。三月七已经兴奋地左顾右盼,就差没直接扑向最近的一个摊。星则显得有些警惕,手握炎枪,梦境残留的虚无寒意与眼前过度的欢闹形成刺对比。丹恒和瓦尔特保持着冷静的观察。姬子优雅地与接待员寒暄。
轮到三狼。接待员的目光在三匹狼身上停留了一瞬,笑容不变,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程序化的“评估”光晕。“这三位…想必就是资料中提到的,拉普兰德女士、德克萨斯女士、塞法利亚女士?欢迎,欢迎!家族为每一位贵宾都准备了最舒适的下榻之处——‘橡木家系’的‘朝露公馆’套房,已恭候多时。”
“有劳。”拉普兰德淡淡回应,同时通过细微的精神链接对德克萨斯和塞法利亚传递信息:“‘同谐’场域强度A级,覆盖全境。尝试进行个体情绪引导。抵御无碍,但长期暴露可能产生潜意识层面的趋同效应,需周期性进行自我锚定。”
“明白。”塞法利亚熔金色的眼眸微光流转,一层温暖而稳固的逆熵力场在她周身若隐若现,轻柔地抵抗着外界的情绪牵引。
德克萨斯只是微微点头,她的手始终离剑柄不远,猩红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将那些看似欢快的侍者、宾客,乃至街角阴影中偶尔闪过的不协调轮廓,一一记录。
她们被簇拥着,乘坐一种由发光水母状生物牵引的华丽座驾,穿过层层叠叠、令人目不暇接的繁华街区,最终抵达一座如同由巨大露珠凝结而成的玻璃建筑——朝露公馆。内部装潢极尽奢华梦幻,到处是柔软的羽毛、闪烁的水晶、永不停歇的舒缓音乐,空气中弥漫着助眠的淡香。房间的窗户望出去,恰好是“黄金时刻”最核心的广场,一场永不落幕的盛大舞会正在那里上演。
“请尽情享受!谐乐大典将在标准时区明日正式开幕,届时会有盛大的开场仪式。在此之前,诸位可以自由探索‘黄金时刻’、‘稚子的梦’、‘克劳克影视乐园’等区域!愿美梦常伴!”接待员躬身告退。
房门关闭,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房间足够大,但与列车上的“家”相比,这里充斥着太多刻意的、为“宾客”设计的气息。
“标准的待客牢笼。”德克萨斯走到窗边,看着下方如同精密齿轮般运转的欢庆人群,“一切都在规划之中,包括‘自由探索’。”
“关键在于界限。”塞法利亚走到房间中央,轻轻挥手,十二枚逆熵结晶无声浮现,形成一个淡金色的、笼罩整个房间的净化力场,驱散了那些助眠香气和过于强烈的情绪引导波动。“‘同谐’试图模糊个体与集体的边界,将所有人纳入同一个‘美梦’。我们的任务是,保持清晰的自我界限,同时观察这个‘梦’的结构与…裂痕。”
拉普兰德坐在一张悬浮的座椅上,左眼齿轮虚影显现,正对着窗外那片璀璨但虚幻的夜景:“万化之轮持续监测到两种矛盾的‘基底信号’。一种是强烈、稳定、无处不在的‘同谐’波动,来自希佩的恩赐,或者说,来自‘家族’对这颗星球的掌控。另一种…”她顿了顿,“是极其稀薄、散乱、但始终存在的‘虚无’回响,如同背景辐射,偶尔会有微弱的‘峰值’,与我梦境中感知到的类似,但位置飘忽不定。两者之间存在明显的相互抑制关系。”
“那个紫色身影的线索?”塞法利亚问。
“无法精确定位,但她或者她所代表的‘虚无’力量,一定存在于匹诺康尼的某处,很可能在更深层的‘梦境’之下,或者…在‘家族’极力掩盖的某些地方。”拉普兰德看向姬子等人所在的套房方向,“列车组的正式活动在明日的开幕仪式。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利用‘自由探索’的时间,进行初步侦察。分头行动,效率更高。”
三人迅速达成一致:
· 塞法利亚 前往“稚子的梦”区域,那里是匹诺康尼孩童与纯真梦想的汇聚地,同谐的力量表现可能更为纯粹,同时也可能隐藏着未被完全规训的“个体性”火花。她将尝试接触当地的居民或保育者,从社会心理层面观察。
· 德克萨斯 潜入更边缘的、看似不那么光鲜的区域,比如“克劳克影视乐园”的后台、废弃布景,或者那些“宾客”罕至的服务通道和下层维护区。她的任务是寻找“不和谐”的痕迹——机械故障、情绪异常的工作人员、不该存在的监控盲区,或者…与“虚无”回响峰值相关的物理坐标。
· 拉普兰德 则留在相对中心的“黄金时刻”,她将深入解析“同谐”场域的运作节点,同时尝试以自身提升后的“虚无”亲和力(来自梦境和解析度提升),作为“探测器”,主动而隐蔽地搜寻那种冰冷空洞气息的源头。
计划定下,三人立刻行动,身影融入匹诺康尼绚丽而复杂的光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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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刻」,中央广场边缘,一座高耸的、外表覆盖着不断变幻古典绘画的钟楼顶端。
拉普兰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同谐”场域几个主要能量节点之一。她隐去身形,左眼的七彩齿轮全速运转,仔细分析着脚下城市那庞大而精密的“美梦”织网。无数细微的情感能量流(欢乐、期待、轻微焦虑、归属感渴望)被有序地引导、汇聚、放大,再反馈给每一个个体,形成自我强化的循环。这确实是一种极高明的社会意识工程技术。
“效率很高,但…太完美了。”拉普兰德低语,“完美的循环意味着脆弱的平衡。任何外部异质信息的注入,或者内部产生无法同化的‘噪音’,都可能引发连锁崩溃。”
就在这时,她左眼齿轮的监测界面,一个极其微弱的灰白色信号点,在不远处的街区一闪而逝!那正是与梦境中相似的“虚无”回响!
她瞬间锁定方位,身形化作一道几乎无形的流光,向着信号点掠去。
那是一家生意冷清的“古典记忆修复店”,橱窗里摆满了老旧的留声机、胶卷相机和怀表。信号消失在店铺深处。拉普兰德步入店内,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旧机油的味道,与外面光鲜的庆典世界格格不入。店主是一位眼神浑浊、动作缓慢的老人,对拉普兰德的到来只是抬了抬眼皮。
万化之轮的感知穿透墙壁和地板。信号来自地下室。她借口对“古老计时器”感兴趣,轻易地从老人那里获得了进入地下室的许可(或者说,老人根本不在意)。
地下室堆满更陈旧的杂物。而在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拉普兰德找到了一本破旧的皮革笔记本。笔记本本身并无特别,但当她的手指触及封面时,一股极其微弱、但无比纯粹的“虚无”凉意,顺着指尖传来。
翻开笔记本,里面并非文字,而是一些杂乱无章的、用炭笔勾勒的涂鸦:断裂的钟表齿轮、融化的蜡烛、空洞的眼睛、以及…一个模糊的、提刀的女性侧影!笔触潦草绝望,仿佛绘制者在极大的精神压力下,试图记录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或真相。
“‘我看见了终末…在美梦的缝隙里…她提着刀,走过所有欢声笑语的背后…家族在掩盖…钟表匠的遗产不是梦…是钥匙…也是…’ 后面被撕掉了。”拉普兰德快速翻阅,记录着残缺的信息。
钟表匠的遗产?钥匙?这与“家族”宣扬的“永恒美梦”似乎存在某种根本性的矛盾。而那个“提刀的女性侧影”,无疑指向梦境中的紫色身影。
就在这时,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一张夹着的、泛黄的照片飘落。照片上是一个年轻人的合影,背景似乎是某个工地或车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充满希望的笑容。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给米哈伊尔——愿我们的‘匹诺康尼’,永远充满真实的欢笑。 ——伊索” 以及一个日期,那是很久以前,远在“家族”接管、匹诺康尼化为“盛会之星”之前。
“米哈伊尔…钟表匠?”拉普兰德记住了这个名字。
突然,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同谐”意念扫过这片区域,如同系统的自检程序。她立刻将笔记本和照片用万化之轮的力量暂时“包裹”,隔绝其上的特殊气息,然后迅速离开了店铺。
当她回到街上,那家“古典记忆修复店”的招牌,似乎比刚才更黯淡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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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克影视乐园」,废弃怪物布景仓库。
德克萨斯如同阴影般穿行在巨大的、落满灰尘的橡胶恐龙和破损的宇宙飞船模型之间。这里远离主园区,寂静得可怕,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乐园音乐,显得扭曲而诡异。她的剑意延伸,感知着每一处角落。
她发现了不寻常的东西:几处墙壁上有新鲜的、非自然磨损的痕迹,像是某种尖锐物体划过;角落里散落着一些与乐园童话风格截然不同的、冰冷的金属零件;空气中有极淡的、不属于任何已知清洁剂或油漆的、略带锈蚀和臭氧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在一处隐蔽的通风管道口,她感知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空间扰动残留——并非“同谐”的稳定传送,更像是某种力量强行“挤”入现实留下的裂痕,带着一丝…与拉普兰德描述相似的、冰冷的“空洞”感。
“有‘东西’从这里经过,或者短暂停留过。不是宾客,也不是工作人员。”德克萨斯眼神锐利,“力量层次很高,且有意掩盖痕迹。”
她将坐标和痕迹特征通过加密精神链接发送给拉普兰德和塞法利亚。然后,她继续深入,在仓库最深处,发现了一扇被巧妙伪装成墙壁的金属门。门上有复杂的电子锁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同谐”能量封印。
德克萨斯没有强行破门。她只是将手按在门上,极致凝练的“斩断”剑意如同最细的探针,渗入锁具和能量封印的结构。几秒后,她收回手。
“封印与主‘同谐’场域相连,强行破坏会触发警报。门后…有生命反应,不止一个,状态…不稳定,情绪波动剧烈,充满恐惧与困惑,与外面那些‘欢愉’的宾客截然不同。”她冷静地汇报,“像是…被藏起来的人,或者…‘不合格’的‘美梦’体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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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子的梦」,彩虹旋转木马旁的长椅。
塞法利亚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杯温热的、散发着糖果香气的饮料(没喝),熔金色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周围嬉戏的孩子们和陪伴他们的“家人”(有些是真人,有些是高度拟真的梦境造物或机械仆从)。
孩子们的笑声清脆,梦境光怪陆离,充满想象力。同谐的力量在这里表现得更加柔和,更像是一种引导和保护,确保每个孩子的“美梦”都是安全、积极、充满“教育意义”的。然而,塞法利亚的逆熵之力对“生命状态”的敏感,让她察觉到一丝异样。
有些孩子的“欢愉”显得过于饱满,甚至有些空洞,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玩偶。而少数几个孩子,在无人注意的瞬间,脸上会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疲惫、迷茫,甚至…一丝被压抑的惊恐。当他们出现这种情绪时,身边的“家人”或梦境造物总会第一时间“安抚”,用更强烈的“快乐”刺激将他们拉回“正轨”。
她还注意到,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个穿着特殊制服、表情温和但眼神绝对冷静的“保育员”,将某个孩子带离公共区域,走向一座标着“美梦调谐室”的建筑。被带离的孩子有时会表现出抗拒,但很快就会被轻柔地“引导”走。
“个体差异被抑制,非‘正向’情绪被及时纠正…”塞法利亚在心中记录,“‘同谐’在这里体现为对童年潜意识的标准塑造。长期影响下,个体的独特性与真实情感表达能力可能会被削弱。”
她尝试与一位独自坐在角落、显得安静过分的女孩搭话。女孩起初有些戒备,但在塞法利亚温暖无害的气场和真正充满尊重的倾听态度下,她小声说:“我…我不喜欢总是梦见彩虹和小马…我想梦见星星爆炸,或者…深海里的怪兽…但是娜塔莎阿姨说,那样的梦不健康,需要‘调谐’…” 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调谐之后…我就不太记得了…只觉得…很累。”
塞法利亚轻轻握住女孩的手,一丝温和的逆熵之力流入,帮助她稳定有些紊乱的情绪波动。“记住你自己的感觉,孩子。”她低声道,“即使是星星爆炸和深海怪兽,也是你的一部分。真正的梦,不应该只有一种颜色。”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时,一位“保育员”似乎注意到了这边,正微笑着走来。塞法利亚对女孩眨了眨眼,悄然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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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朝露公馆套房内。
三狼再次聚首,交换情报。
拉普兰德展示了那本破旧笔记本的内容和照片。“‘钟表匠的遗产’、‘钥匙’、‘终末’、‘提刀的女人’…这些碎片指向一个被家族掩盖的、与‘虚无’相关的真相。照片上的‘米哈伊尔’可能是关键人物。”
德克萨斯汇报了废弃仓库的发现:“那里可能关押着‘不适应者’或知晓秘密的人。封印与主系统相连,需谨慎处理。另外,有高等级力量(疑似虚无相关)活动的痕迹。”
塞法利亚描述了“稚子的梦”中的“调谐”现象:“‘同谐’在这里表现为对个体潜意识与情感的标准化管理。长期后果可能是创造出一代代‘完美’但缺乏深层真实性与韧性的‘美梦公民’。”
情报拼凑,一个比表面欢宴复杂得多的匹诺康尼逐渐浮现。
“家族宣扬的‘永恒美梦’,可能建立在某种对‘真实’(包括真实痛苦、真实恐惧、真实虚无)的系统性排斥和掩盖之上。”拉普兰德总结,“‘钟表匠的遗产’或许是未被完全同化的旧匹诺康尼的遗产,或是揭露真相的‘钥匙’。而那个‘虚无令使’(紫色身影),可能既是这个‘掩盖系统’的威胁,也可能是…某种‘清理’或‘揭露’的力量。”
“明日谐乐大典开幕,家族核心成员(比如‘星期日’、‘知更鸟’)会现身。”塞法利亚道,“那是观察高层动态的好机会。”
“同时,我们需要找到接触‘米哈伊尔’或了解‘钟表匠遗产’更多信息的途径。”德克萨斯说。
“还有仓库里那些人。”拉普兰德补充,“他们可能是重要的信息源,也可能是潜在的变数。”
就在这时,房间内的通讯器响起,是姬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各位,请到客厅来一下。我们收到了一些…意外的信息,来自一位自称‘流萤’的匿名联系人,以及…星又做了一些模糊的梦,可能与黄泉…也就是你们梦中那个紫色身影有关。”
三狼对视一眼,迅速起身。
匹诺康尼的帷幕,正在缓缓拉开,露出的不仅是璀璨的灯光,还有其下盘根错节的暗影与暗流。而她们的“课堂”,也进入了更加深邃复杂的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