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而柳青黛提供的旧书记载,仿佛一根细线,让王明柱看到了将这些珍珠串联起来的可能。西南火神崇拜、虫形图腾、矿藏锻造……这与百宝轩的铁牌、青铜残片、乃至听竹苑谢筠对“新奇器物与技艺”的兴趣,隐隐形成了一条脉络。
然而,猜测终究是猜测,需要实证。眼下,明暗两条线都需稳步推进。
明面上,江南丝商来访的日期日益临近,这关乎王家工坊能否打开南方市场、获得稳定优质的原料供应,是当前的头等大事。周婉娘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其中,与文娘子反复斟酌接风宴的细节、礼物的挑选、以及展示工坊实力的方式。她甚至托人从江南购来上好的龙井和碧螺春,又请了一位擅茶道的老师傅临时指点府中丫鬟,务必在细节上做到尽善尽美。
工坊里,芸娘和翠儿带着女工们日夜赶工。首批新织品的订单虽然量不大,但要求极高,每一匹布料的暗纹、光泽都必须完美。芸娘负责把控织造技术和品控,翠儿则发挥她活泼的想象力,在一些边角料上尝试新的配色和点缀,竟也弄出些让人眼前一亮的小花样。六太太梅香将后勤安排得井井有条,确保原料供应和伙食休息,让女工们能心无旁骛地工作。
王明柱也没闲着。他除了统筹全局,更多时间泡在工坊后的试验小院。新织品打开局面后,他需要更有“王牌”性质的东西,来应对未来的竞争,也为与江南丝商的深度合作增加筹码。他将目光投向了“提花”技术的简化改良。
传统的提花织机极其复杂,需要专人挽花,效率低,成本高,只有顶尖的织坊才能制作。王明柱凭借记忆和这段时间对现有织机的深刻理解,试图设计一种结构相对简单、但能通过预设“花本”(程序)来控制部分经线提升,从而织出较为复杂循环图案的改良织机。这比完全复制现代提花机现实得多,但也极具挑战性。他画出草图,与工坊里最富经验的老木匠和机修师傅反复商讨、修改,失败多次,进展缓慢,但他乐此不疲。这不仅是生意,也是他身为穿越者,将不同时代智慧结合的一种实践和乐趣。
暗地里,监视与反监视的棋局也在悄然进行。
林红缨派出的两个盯梢好手,轮班紧盯南城客栈的贾南。此人生活极有规律,每日除了在客栈用饭,便是偶尔去附近的茶楼坐坐,听听书,或去书肆翻翻杂书,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有些闲钱的客商。但他几乎不与人深交,眼神时刻保持着警惕。他唯一一次“非常规”接触,是在一家笔墨铺子,看似随意地买了几刀纸和一方墨锭,与掌柜闲聊了几句天气和纸品。盯梢的人记下了掌柜的样貌和铺子位置。
另一边,对菜贩的监视也有了新发现。菜贩依旧每日给百宝轩送菜,但在间隔两日后的一个傍晚,他推着空车并未直接回住处,而是绕道去了一家偏僻的香烛铺,买了一小包普通的线香。但进去的时间稍长,出来时神色如常。盯梢者留意到,香烛铺的老板在他离开后,很快也关了铺门。
“香烛铺……”苏静蓉听到回报,沉吟道,“这类地方,鱼龙混杂,也是传递消息的好场所。菜贩传递‘山货’的信息,或许就是通过这种不起眼的日常行为完成的。”
王明柱点头:“记下香烛铺。但暂时不要动。贾南接触的笔墨铺子也要留意。我们要放长线,看看这些‘节点’之间,是否还有更上一层的联系。”
至于“影堂”和“老鬼”,仿佛石沉大海,再无线索。袭击失败后,对方似乎也变得更加谨慎。
这一日晚膳后,王明柱特意将柳青黛叫到书房。烛光下,五太太依旧有些拘谨,垂着眼睑。
“五娘,上次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王明柱温声道,“那本书,可否再借我几日?我想仔细看看其中关于西南风俗的其他记载。”
柳青黛连忙点头:“相公尽管看。只是……那书年代久远,记载杂乱,未必都可信。”
“无妨,权当参考。”王明柱看着她,“五娘,你精通药理,对植物矿物想必也有了解。依你看,西南深山若真有崇拜火神、擅长冶炼的部落,他们可能掌握哪些特殊的矿产或技术?”
柳青黛想了想,细声道:“妾身所知也浅。但听万毒窟……听以前的老人提过,西南群山之中,矿产复杂,除了常见的铜铁,还有一些色泽奇特、质地特殊的矿石,有的带有毒性或放射性,有的则异常坚硬或耐高温。当地一些古老部落,或许有利用这些特殊矿石,或者传承着某些独特的冶炼、淬火秘法。只是这些多半被视为部落秘密,外间难知详情。”
特殊矿石……独特冶炼秘法……王明柱若有所思。这或许能解释那青铜残片材质的特殊性,以及铁牌背后可能代表的利益——不仅仅是信物,或许还关联着某种珍贵的资源或技术。
“多谢五娘。”王明柱真诚道,“你帮了大忙。”
柳青黛脸颊微红,低声道:“能帮到相公就好。”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相公,近日府中气氛紧张,各房姐妹都有些忧心。妾身……妾身配了些安神的香囊,分给了各院,或许能让大家夜里睡得好些。”
王明柱心中一动,看着眼前这个总是安静怯懦、却细心体贴的女子,温言道:“你有心了。家里的事,让你和姐妹们费神了。等这阵子忙完,我带大家出去散散心。”
柳青黛眼中露出些许光彩,轻轻“嗯”了一声。
送走柳青黛,王明柱独自坐在书房。明暗两条线都在推进,江南丝商是机遇,西南谜团是潜在的危机与可能的关键。他仿佛在走钢丝,必须保持绝佳的平衡。
他摊开柳青黛那本旧书,就着烛光细细翻阅。书中除了那幅火神祭坛图,还零星记载着西南一些部落的奇异风俗、传说和物产。文字粗陋,夹杂着臆想,但王明柱依然看得认真,试图从中提取有用的信息。他看到有段落提到某个部落“善铸利刃,刃身带天然纹路,如蛇行火焰”,又看到提及某处山谷“常有异色雾气升腾,鸟兽不近”……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铁牌图腾、百宝轩的青铜残片、乃至听竹苑谢筠对“新奇机械”的兴趣,在他脑海中不断碰撞、组合。
或许,对方图的,不仅仅是古董或信物,而是更深层的东西——与西南特殊矿产、锻造技术相关的秘密,甚至是……借助这些技术,在京城,乃至更大范围内,达成某种目的。
这个猜想让王明柱脊背微微发凉,但眼神却更加锐利。如果真是如此,那王家被卷入的,就绝非简单的商业倾轧或江湖恩怨了。
他合上书,吹熄了烛火。黑暗中,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光。无论前方是机遇还是深渊,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这个家,也为了弄清楚,这穿越一场,究竟将他带入了怎样的漩涡。
而他能依靠的,唯有身边的家人,手中的技艺,和那颗来自现代、却已深深扎根于此地的坚韧之心。双线并进,步步为营,这便是他王明柱,在京城这片天地间,选择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