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一年十一月下旬,香港的秋风裹着凉意漫过街巷。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进东兴集团办公室,透过老式木框玻璃窗,在深棕色木地板上投出细碎斑驳的光影。窗外,榕树的落叶被风卷着打转,轻轻拍在窗沿,伴着远处电车叮当作响的声音,衬得屋里格外静。
从南洋回来的陈东,没半点松懈。他靠在办公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面边缘的木纹,目光沉得像深潭,落在窗外香江的街景上,眼底藏着鹰隼般的锐利。
外界都猜他会趁势大举进军地产,掀起风浪,可他第一时间找的,是东兴地产总经理陈伯谦。
陈伯谦刚过三十五,是陈东早年从社会上挑来的能人,沉稳扎实,算得极精。他推门进来时,手里的文件按得整整齐齐,指尖无意识蹭了蹭文件边缘的折痕,步伐稳而轻。
身上穿的浅灰色西装是老式款,袖口洗得有些发浅,却熨得平整,眼神锐利明亮,透着股专业干练的劲儿。
“董事长,您回来了。”陈伯谦站在办公桌前,微微颔首,声音沉稳。
陈东抬眼,眉梢微挑,伸手示意:“伯谦,坐。”
他起身亲自倒茶,指尖捏着粗瓷茶杯,热水顺着杯壁缓缓滑入,没溅出半滴,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杯口的纹路。
“我不在这些日子,地产这边的事,辛苦你了。”陈东把茶杯递过去,语气平和。
“分内之事。”陈伯谦双手接过茶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顺势将文件摊在桌上,“按您的吩咐,我们没碰市场炒作,一直盯着优质收租物业和土地储备,稳扎稳打。”
老式挂钟在墙角滴答作响,衬得他的汇报格外清晰。
“中环那边,现有甲级写字楼十一栋,全在德辅道中、皇后大道中核心地段。”他指尖点在资产明细上,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平均出租率97%,租金每月都能准时到账,是集团最稳的现金流。”
顿了顿,他翻到下一页,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底气:“临街商铺已经扩到两百二十三间,比五八年刚起步时翻了十几倍,全是自持出租。租户都是银行、珠宝行这些稳当商户,租期长,没出过违约的事。”
陈东垂眼看着明细,指尖在数字上轻轻点了点,眉梢微扬,眼里闪过一丝赞许。
“新界的土地储备也够厚实。”陈伯谦继续说,指尖移到新界地块标注处,“元朗老家及周边,一共收了四百二十亩地。一部分用来扩学堂、建工厂和员工宿舍,剩下的都攥在手里,等着机会。”
“沙田、屯门、大埔这些地方,这些年零散收了些农地和旧宅地,总共三百五十亩。”他抬眼看向陈东,“成本很低,跟着城市外扩的趋势,升值空间大得很。”
陈东点点头,指尖敲了敲桌面,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这些地是咱们的底气,早布局早踏实。”
陈伯谦的眼神亮了亮,翻到最厚的一份文件,语气多了几分郑重:“还有葵涌的综合产业园区,您五九年拍板的项目,这两年总算落地了。”
“总面积五千五百亩,一期、二期都建好了,机器白天黑夜转个不停。”他说着,指尖划过园区规划图,“咱们自己的厂房、荣耀电子的厂子、物流仓都在这儿,还有二十七家华资配套企业入驻,热闹得很。”
“三期土地已经平整完,按您的要求留着,后续能扩电子研究院,也能接高端制造的项目。”他顿了顿,眼里满是笃定,“现在这园区不只是生产地,更是咱们在新界西部的根,土地价值早比当初投的翻了好几倍。”
陈东站起身,走到墙边的纸质香港地图前,指尖在地图上慢慢摩挲着,划过中环的标记,又落在新界的区域,指腹蹭过粗糙的纸纹。
阳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地图上,刚好覆住沙田、屯门的沿海地带。
“伯谦,做得好。”陈东回头看他,嘴角勾出一抹浅淡的弧度,“咱们做地产,不图地王的虚名,要的是实打实的根基。”
他抬手,指尖精准点在沙田、屯门的位置,语气沉而坚定:“接下来,重心在这儿,不在中环、山顶那些烫手的地。”
陈伯谦连忙凑过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眉头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敲了敲地图边缘:“这些地方太偏了,全是农地和村落,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市政配套更是没影,开发起来难度不小。”
“偏才好。”陈东收回手,转身靠在桌沿,阳光落在他眼底,泛着亮,“地价便宜,港府也想疏导人口,发展新市镇,这是大势。”
他眼神深邃,语气里满是远见:“咱们不只是盖楼卖钱,要‘造城’——拿低价地,自己建道路、学校、医院、社区中心,搞个配套齐全的中低密度社区。”
陈伯谦愣了愣,低头算了算,眉头皱得更紧,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眼里藏着几分犹豫:“可前期要投的钱太多了,资金沉在里面的时间长,短期利润肯定不高。”
陈东看着他,缓缓开口,语气笃定得让人安心:“伯谦,咱们算的不是眼前的快钱。”
“跟港府合作造城,能拿到新市镇开发的入场券,甚至主导权。”他指尖敲了敲地图上的新市镇区域,“几十万新移民要安家,咱们给他们建安稳的房子,这份口碑和民心,比钱金贵多了。”
“而且生地做成熟地,配套一齐,土地价值能翻十倍不止。”他眼里闪着光,“这是长期造血的油田,不是赚一笔就走的金矿。”
陈伯谦盯着地图看了半晌,眉头慢慢舒展开,指尖攥了攥拳头,抬眼看向陈东,眼里满是认同:“我懂了!您是往十年、二十年以后布局,地产部这边,我肯定带团队把事办扎实。”
“方案你牵头做,要比港府想的更细。”陈东吩咐道,指尖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配套要全,把牛奶国际、屈臣氏、东兴堂诊所都整合进去,再留些社区服务的空间,把‘东兴新村’做成标杆。”
他顿了顿,补充道:“元朗的地留足发展空间,那是咱们的根;葵涌三期按最高标准留着,以后能承载的产业,会超出现在的想象。”
陈伯谦连忙点头应下,把要点记在心里,收拾好文件起身:“我这就回去牵头做方案,有进展马上跟您汇报。”
陈东颔首,看着他出门的背影,指尖又落回地图上,眼底藏着稳扎稳打的底气。
可没等方案细化完,市场上就起了波澜。
东兴之前关注过的几幅九龙塘、观塘的地块,拍卖前突然杀出个强劲对手——注册在新加坡的南洋兴业投资公司。
这家公司报价格外激进,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把地价抬得越来越高。
陈伯谦很快查清了底细,拿着简报急匆匆闯进陈东办公室,脸色沉了沉:“董事长,南洋兴业的资金,绕来绕去全指向日本三井的关联方,是小野寺信的人。”
他把简报拍在桌上,指尖点着关键信息:“他们肯定摸清了咱们盯沙田、屯门的动向,故意抢这几块地,想耗咱们的资金和注意力,还想在成熟区域插旗挡咱们的路。”
陈东拿起简报,慢悠悠翻着,指尖划过“南洋兴业”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嗤:“小野寺信的手,倒是伸得够长。”
“海运、零售没占到便宜,现在又来搅地产的局。”他把简报扔在桌上,声音里没半点波澜,“看来南洋那边的布局,确实戳到他痛处了。”
“咱们跟不跟价?”陈伯谦攥了攥拳头,眼里藏着几分不甘,“要是让他们抢下来,以后在九龙这边做事,难免受牵制。”
陈东靠在办公椅上,指尖轻轻敲着扶手,沉默了几秒,语气果决:“不跟。”
“他们想抢现成的金疙瘩,就让他们高价拿。”他抬眼看向陈伯谦,眼底透着笃定,“咱们的精力,全放在沙田、屯门的造城计划上,别被他们带偏节奏。”
他顿了顿,叮嘱道:“拍卖会咱们派人去,但一次牌都不举。让所有人看看,东兴争的不是一时一地的短长。”
陈伯谦虽有顾虑,但还是点头应下:“我这就去安排,让下面的人沉住气。”
几天后,土地拍卖会现场格外热闹。
大厅里挤满了地产圈的人,议论声、竞价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都透着焦灼的气息。南洋兴业的代表坐在前排,每次举牌都干脆利落,把地价抬得越来越高。
东兴的代表就坐在角落,全程静坐,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神平静,别说举牌,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最终,南洋兴业以高出市价近20%的天价,把九龙塘、观塘的几块地攥在了手里。
消息一出,全场哗然,所有人都猜不透东兴的心思,议论声更烈了。
可没人知道,拍卖会结束时,东兴地产和港府的磋商,已经悄悄迈入了实质性阶段。
陈伯谦带团队做的方案,细得超出港府预期,不仅承诺全额建道路、学校这些基础配套,还主动把东兴旗下的商业、医疗资源全整合进去。
港府正愁推进新市镇缺资金、缺配套,这份方案刚好戳中痛点,不少官员都动了心,私下里已经敲定了初步意向。
一个月后,南洋兴业还在为高价拿地后的资金周转、规划设计头疼,港府内部就传出了风声——
东兴地产,成了沙田新市镇首个大型片区的优先合作开发商,具体细节很快就能敲定。
消息灵通的人这才后知后觉,赶紧去查东兴的土地储备,这一查才惊住。
东兴早就在新界悄悄囤了数百亩地,还有一座五千五百亩的葵涌产业园,布局之深,远超所有人想象。
夜色里,新加坡的办公室里,灯光昏黄。
小野寺信拿着简报,指尖狠狠攥着纸页,指节泛白,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呼吸越来越粗重,眼底翻涌着不甘和懊恼,狠狠把简报摔在桌上。
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陈东牵着鼻子走了。
高价抢来的地成了资金包袱,可东兴却以更低的成本,攥住了新市镇开发的核心赛道,握住了香港地产未来十年的主动权。
夜色渐深,香港的秋风更凉了。
东兴集团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映出陈东低头看文件的身影。他指尖捏着笔,在规划图上轻轻圈着,眼底藏着稳扎稳打的底气。
地产从来不止是盖楼卖房。
是土地资源的精准布局,是和城市发展的深度绑定,更是扎根香江的民心与根基。
中环的优质物业稳现金流,新界的土地藏未来潜力,葵涌的产业园强实业支撑,再加上新市镇开发的长远战略,东兴的根基,早已扎得又深又固。
这场没硝烟的地产暗战,陈东凭着超前的眼光和扎实的布局,又一次稳稳占了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