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后半段,不少人借着敬酒的名义,悄悄围到陈东身边。
有人打探消息,有人旁敲侧击,目光里满是探究。连柏立基爵士都特意过来聊了几句,言语间的试探比之前更浓。
包玉刚端着酒杯,站在不远处,时不时往陈东这边望。他眉头始终没舒展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显然还在琢磨陈东的话。
汇丰大班则找了个机会,跟陈东低语了几句,无非是询问东兴新船的具体参数,语气里已没了最初的疏离。
只有凯瑟克,全程脸色阴沉,偶尔和其他英资大佬低语,眼神扫过陈东时,依旧带着不屑。
但没人再敢轻易嘲笑陈东“年少轻狂”。
他给出的每一个依据,都有据可查;每一个判断,都戳中了局势的要害。
这场看似随意的争论,早已悄悄改变了众人对陈东的认知——这个年轻人,绝非只会砸钱扩张的暴发户,而是个有着惊人远见的战略家。
林静薇一直陪在陈东身边,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有人敬酒时,她会适时举杯附和;有人打探消息时,她会巧妙地转移话题,给陈东留出缓冲的空间。指尖偶尔轻轻碰一下陈东的手臂,像是无声的鼓励。
离开港督府时,夜色已深。
黑色轿车平稳行驶在山道上,车灯劈开浓重的夜色,将路边的灌木影子拉得很长。
周海生握着方向盘,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的陈东,声音压得很低:“董事长,您真的这么确定中东会爆发冲突、运河会关闭?万一……”
陈东靠在后座,揉了揉眉心。
车内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眼底的锋芒。
“没有绝对的确定。”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但从所有已知信息推演,风险概率极高。”
“就算运河最终没关,我们的新船在续航和经济性上也占优势,不会吃亏。”
他顿了顿,语气瞬间变得严肃:“接下来你盯紧两件事。”
“一是督促船厂,务必保证新船的远洋性能,尤其是应对好望角恶劣海况的能力,不能有任何纰漏。”
“二是让海事学院加快训练,重点培训船员的远洋航行技能和应急处置能力,储备足够的远洋船员。”
周海生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陈东的深意。
他转头看了眼后视镜,眼神里满是敬佩:“董事长,我明白了!您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既为新船布局找了合理的借口,又筛选了真正有眼光的盟友!”
陈东笑了笑,没否认。
车内陷入沉默,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
这场沙龙上的“风险预警”,本就是一场光明正大的阳谋。
他知道,在这个信息不对称的年代,超前的判断往往不被理解。但只要埋下种子,等到风暴来临,自然会有人想起他今天说过的话。
几天后,港督府沙龙的对话,在香港商界小范围内流传开来。
大多数英资商人嗤之以鼻,觉得陈东是“哗众取宠”,甚至有人私下嘲讽:“一个华人小子,也敢妄议国际局势?”
但也有少数嗅觉敏锐者,开始悄悄行动。
包玉刚第一时间召集了核心团队,把陈东提到的所有风险点逐条拆解,要求重新评估中东局势,并且立刻调整新船设计方案,增加续航能力和抗风浪性能。
汇丰大班则给下属发了一份备忘录,明确指示:评估东兴信贷风险时,需重点考量其管理层对地缘政治的独特判断,以及新船布局的长远价值。
还有几位常年和东兴有合作的华资船东,私下联系了陈东的助理,想要打听合作订购远洋新船的可能性。
消息传到陈东耳朵里时,他正在东兴大厦的顶楼。
落地窗外,维多利亚港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海面上的货轮来来往往,亮着点点灯光,像一群归巢的候鸟,驶向遥远的欧洲、美洲。
此刻的它们,还依赖着苏伊士运河的捷径,浑然不知一场改变航运业命运的风暴,正在遥远的中东酝酿。
陈东端着一杯清茶,指尖贴着微凉的杯壁。
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动他的衣角。他望着港口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那颗名为“风险预警”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
再过几年,当苏伊士运河因下一次阿以大规模冲突彻底关闭,当全球航运陷入混乱,当运价飙涨数十倍时。
那些曾经嘲笑他的人,会为今天的傲慢付出代价。
而东兴,将在这场风暴中,执掌全球航运的命脉。
他轻轻抿了口茶,茶香在舌尖蔓延。
这步棋,无关对错。
只关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