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怔住了，她想起了自己初上天庭时的遭遇，想起了那句玉帝王母的‘好心’招安，想起了五指山下五百年的镇压。
她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手上沾满鲜血却同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李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山谷中一片死寂。
只有李靖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以及那面溯光镜裂纹蔓延发出的、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咔嚓声。
李靖死死攥住那面冰冷刺骨的西海神镜。
镜身传来的寒意与体内翻涌的血气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但他眼中燃烧的疯狂却逐渐被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所取代。
他望着面色沉凝的杨戬和眼神复杂的孙悟空，嘶哑地笑了起来。
“你们是如何找到哪吒的记忆的？”
李靖像是松了口气般，“我做事向来谨慎，放眼三界，也只有那么一人会知晓那些记忆的下落。”
杨戬目光冷漠的看着他，不语。
“是苏情告诉你们的，她没死对不对？”李靖近乎急切的追问道。
闻言，孙悟空嘴角冷冷勾起。
“死不死的还重要么？莫非你还想报复回去不成？当年你诓骗她诛杀所谓的纣王血脉，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李靖摇摇头，“当年是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待我发觉不对劲时，也只能力挽狂澜保住当今的皇帝。也正因如此……她这些年都没能杀死那位最后的皇家血脉。”
孙悟空心想是了。
当初啸天嗅到的那股奇怪的冷气，想必正是李靖身上的气息。
他不能告诉苏情真相，却也无法看着最后一位皇家血脉就这么了断于此。
于是只好暗中护着那皇帝。
蓦地，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
“告诉本君，如何破解此镜。”杨戬的声音冰冷如旧。
李靖知晓杨戬这是默认了苏情活着的事实，心下宽慰，但还是缓缓摇头。
“此镜于你已无破解之法，唯有从未想起过记忆的人才能找回记忆……”
他目光在杨戬和孙悟空之间流转，最终带着一丝羡慕与决绝，回答了孙悟空未问出口的疑惑。
“孙悟空，你可知当年我为何对你下杀手？”
孙悟空记起来那年在花果山。
明明玉帝的旨意是捉拿妖猴，可李靖却招招杀机，而她也因此将手下败将的李靖狠狠羞辱了一番，造成了五百年的隔阂。
李靖的目光像是飘向很远的地方。
“这些年来，杨戬虽有滔天神力，可他终究没有记忆。整个天庭唯有我与哪吒能与之抗衡。所以才受玉帝王母重用。当年我已怀疑陈塘关之灾乃天庭所为，便想以一人之力抵抗。而这时，你孙悟空出现了，且天庭有意招安。”
“……”
“若你被招安，你与杨戬便可互相制衡，而我……就彻底成了无用的棋子。”
“……”孙悟空金眸紧紧盯着他，唇紧抿着。
“我知道你想问你花果山的猴子……我确实并不清白，可我不过是想暗示牛魔王，造成他家庭悲剧的不是别人，而是天庭。”
“……”
“我本意拉拢他，借他之力拉你入局，一同反抗天庭。可……他会错了意，造成了悲剧。”
“……”
“我教他天庭的术法，他便进了花果山，抓走了那三只猴子。而后，你顺理成章的怀疑到了我的头上。”
孙悟空彻底沉默了。
她恨了这么久……
一切竟是一场乌龙。
她该怪谁？
牛魔王？
李靖？
还是她自己？
“从你大闹天宫起我便知晓，天上地下，漫天神佛，唯有你二人……是真正有能力，有胆量，抗衡天庭的人。”
他喘着粗气，似乎呼吸都带着艰难。
“以我之力推翻天庭实是蜉蝣撼树，杨戬空有能力而无记忆。所以……既然得罪了你孙悟空，那便将错就错下去。可光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
“如若不引出五百年前朝歌的故事，你只会顾着眼前花果山的仇。唯有我将身后的疤揭开一角，你才会顺藤摸瓜查下去，从而看到我身后血淋淋的真相。所以……我还绑架了啸天犬。利用她将你二人推到统一战线上，那便是……对付我。”
孙悟空心中一震。
李靖的意思是……从帝天一事起，一切都是他早已洞悉而又甘愿入的局？
“一直以来，我都在等。我原以为这场戏还遥遥无期，还需等到你杨戬恢复记忆，还需等到你二人联手。”
他看向杨戬，“但其实……你早就恢复记忆了吧？”
他又看向孙悟空，“你们……也并非死对头。”
两人的沉默印证了他的猜测。
“好！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李靖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但随即，那光彩又黯淡下去，被一种深沉的、无法释怀的忧虑取代。
他脸上的疯狂与恨意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个父亲临终前的疲惫与牵挂。
“我李靖……罪孽深重，死不足惜。西海、朝歌……无数亡魂，我都认。”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颤抖。
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光芒一闪，那尊缩小的、象征着权力也束缚着至亲的七宝玲珑塔浮现出来，塔身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他复杂的心绪。
他没有看杨戬，而是将目光恳切地投向孙悟空，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托付。
“唯独……唯独哪吒……我放心不下。他本性不坏，只是被我……被这天庭所误，困在这塔中，失了本心，成了傀儡……”
他奋力将天王塔推向孙悟空的方向。
“这塔……是他的栖身之所，也是他的枷锁。孙悟空……齐天大圣……我知你向来不拘一格，行事但凭本心……未来，若有可能，望你……望你能指引他一条真正的明路，让他……能做回他自己，而非任何人的工具……”
他喘息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眼神中充满了未尽之言。
那是对过往的悔恨，还是对未来的期盼？
孙悟空没能分辨出来。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一道凄厉的仿佛能劈开混沌的寒光，毫无征兆地自虚空深处骤然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