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陷入了一片沉重的寂静。
唯有珊瑚酿的异香依旧固执地缠绕，试图软化这份因往事而凝固的空气。
敖尘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在玉杯边缘摩挲，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将他从五百年前的梦魇中拉回。
他身上的慵懒与风流此刻收敛了许多，像退潮后露出的礁石，沉静而带着磨损的痕迹。
孙悟空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有些发闷。
她不喜欢看到这样的敖尘，她记忆里的东海龙王，就该是张扬的、嬉笑怒骂的。
她拧着眉头，语气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
“行了行了，陈年老账听着就憋屈！敖尘，你也别跟个闷葫芦似的了，是男人就痛快点儿！这事儿……”
她顿了顿，金色的眸子瞥了一眼身旁的杨戬，又转回来，带着她特有的不管不顾的豪气。
“我和杨戬既然碰上了，肯定不能当没看见！”
她这话说得粗声粗气，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宣告。
她没有看杨戬，仿佛这只是她单方面的决定。
杨戬的视线落在她线条利落的侧脸上，对于她这近乎‘拉他下水’的宣言，他并未反驳，也未表示赞同，只是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柔和。
他转而看向敖尘，声音平稳如常。
“若有线索，可告知。”
敖尘缓缓抬眸，目光先是在孙悟空那张写满‘不耐烦’却又隐含关切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转向杨戬。
他扯了扯嘴角，那惯有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重新浮现，只是比平时浅淡了些。
“线索？若有线索，我东海又何至于沉寂五百年？”
他晃了晃杯中残余的酒液，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两人。
“不过，真君和大圣若有心，敖尘自是感激。只是……天庭水深，二位还是谨慎为好。”
这话听着是提醒，却又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试探，仿佛想看清杨戬和孙悟空在这件事上，究竟会站到哪一步。
孙悟空最不耐烦这种弯弯绕绕，她啧了一声，一把抓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珊瑚酿，仰头饮尽，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扭捏。
“管他什么水深水浅，我……”
她的话再次被打断了。
这一次，不是言语，而是动作。
杨戬的手伸了过来，不是去挡酒，而是目标明确地，轻轻握住了她放在矮榻上，靠近他那边的手。
他的动作并不突兀，甚至有些随意，仿佛只是不经意地覆盖上来。
但那掌心传来的，与他冷峻外表截然不同的温热与干燥触感，却让孙悟空整个人猛地一僵。
她后面的话瞬间卡壳，金色的眼眸愕然睁大，下意识就想抽回来。
这……还有外人在呢。
然而，杨戬的手握得并不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让她没能立刻挣脱。
他甚至没有看她，依旧面朝着敖尘的方向，神情淡漠，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此事，我心中有数。”
杨戬对敖尘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分量。
敖尘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那浅淡的笑意凝固在嘴角，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迅速沉淀下去，像是投入深海被顷刻淹没的石子，再无波澜。
他沉默地看了两秒，随即仰头饮尽杯中酒。
放下酒杯时，脸上已恢复了平日那副风流不羁的模样，仿佛刚才的沉痛与此刻的暗涌都从未发生。
“酒也喝了，旧事也叙了。”
他站起身，暗红色寝衣随之滑落优美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
“二位远道而来，如此折腾了一番，想必也乏了。静室已备好，不如先去歇息？”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是恰到好处的送客。
杨戬这才缓缓松开手，仿佛刚才的触碰真的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他随之起身，姿态从容。
“有劳。”
孙悟空几乎是立刻把手收了回来，攥成了拳头，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那灼人的温度。
她感觉耳根有点发热，心头一股无名火窜起，说不清是因为杨戬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还是因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僵硬。
她狠狠瞪了杨戬一眼，却见对方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她憋着一口气，也猛地站起来，对着敖尘粗声粗气道。
“行！睡觉就睡觉！你这酒还行，明天再拿点来！”她试图用大大咧咧的态度掩盖刚才的失常。
敖尘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低笑。
“只要大圣喜欢，管够。”
看着孙悟空和杨戬前一后离开暖阁，敖尘脸上完美的笑容渐渐淡去。
他独自站在空旷的暖阁中，周围还弥漫着珊瑚酿的甜香和她身上带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阳光与自由的气息。
他缓缓坐回榻上，拿起那只她刚才用过的玉杯，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眼神晦暗不明。
静室外。
龙宫侍从引着二人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更为僻静的殿宇。
殿内有两间相邻的静室，以一道缀满珍珠的流水屏风隔开，陈设依旧极尽奢华，却比暖阁多了几分清幽。
“真君，大圣，请在此歇息。”侍从躬身退下。
回廊幽深，水波静谧。
孙悟空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金色的眸子在朦胧光线下亮得惊人，直直盯着跟上来的杨戬。
“你刚才什么意思？”
杨戬停下脚步，垂眸看她，廊道的光影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明暗交织的线条。
他声音低沉，在寂静的水流声中格外清晰。
“没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看着她微恼的神情，补充道，“只是告诉他，别打你的主意。”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那理所当然的独占欲，让孙悟空一时噎住，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心口那股无名火，莫名其妙地散了一半，只剩下一种更加混乱的悸动的烦闷。
孙悟空看着那两扇门，正想着随便推开一扇了事，却听见身侧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压抑的闷哼。
她转头，只见杨戬眉头微蹙，抬手按了按额角，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平日里锐利如寒星的黑眸，此刻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少了些许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