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先回去吧。”上元城外，白兰递上手炉，劝道。
临近年关，天也越来越冷。汪芷年的双手被冷风吹得通红，眼睛片刻不离地看向远方。
两日前汪茂年写信回来，说今日便能同林彦文夫妇一起回到上元城。所以今日汪芷年特意起了个大早，在城门口等候多时了。
然而一个多时辰过去，官道上还是不见她们的身影。
这也不由得让汪芷年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是路上有要紧事耽误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随后又安慰自己道，青天白日的，也没在打仗，怎么会出意外呢？
她越是这样想，脸色就越是惨白，可吓坏了一旁的白兰。
白兰眼中满是心疼：“小姐是身子不舒服吗？脸色这般难看。要不先回去休息吧，我替小姐在这等着。”
在白兰心里，汪芷年不仅是她的小姐，更是她的救命恩人。
让她为小姐做什么她都愿意。
当年如果不是汪芷年求着忠国公，把只剩一口气的她从她那狠心的继父手中买下，只怕她早就活不成了。
汪芷年听后摇了摇头，口中呼出一口白气：“我没事，再等等吧，应该快了。”
话音刚落，转眼间便看到三道身影策马而来。
为首的自然是汪茂年，紧随其后的是林彦文与云氏。
见三人的身影越来越近，汪芷年面露喜色，对着汪茂年高声喊道：“哥哥！”
听到声音后，汪茂年翻身下马，来到她面前：“等很久了吧。”
“还好。”她藏起被冻到红肿的双手，对着林彦文和云氏福身行礼道，“伯父，伯母。”
林彦文微微颔首：“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给你们父亲治病才是要紧。”
简单寒暄过后，几人抓紧时间赶回了国公府。
“中毒？”听到林彦文这么说，兄妹俩几乎是同时喊出声。
床榻上的忠国公已经昏迷，林彦文从白瓷瓶中倒出一枚药丸，用温水喂给忠国公。又拿出银针，插进几个要紧的穴位。
做完这些后，忠国公脸上的神色不似方才那般痛苦，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
林彦文解释说：“此毒并不迅猛，但毒性极强，发作时的现象与时疫相像。最初的症状是头痛、发热，严重时干咳胸闷，四肢无力，最终昏迷不醒。”
“我封住了他体内的毒性不再扩散，但这仅是暂时的，若是七日内不能及时解毒，只怕……”
后面的话，他怕两个孩子接受不了，没敢继续说下去。
其实对于忠国公的病情，林彦文早就有所怀疑。
他知道汪茂年的医术如何，有关上元城时疫的事情也听了不少。
既然汪茂年有能力治得好城中的百姓，又怎么会到雁荡山来请自己治疗同样感染时疫的忠国公呢？
但当时林彦文不敢妄下定论，毕竟人的体质不同，染病的症状也不尽相同。
今日在摸过忠国公的脉象后，林彦文终于可以确定，忠国公此番并非感染时疫，而是中毒。
找出了原因所在的同时，眼下又有了新的困境。
因为这种毒林彦文也是第一次见，能否在七日内制出解药，他不敢保证。
云氏说：“怕什么？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如今这里你和我，再算上茂年，共有三个医者，咱们一定能有办法的。”
汪芷年点头：“我也来帮忙。”
当晚她便从汪茂年的书架上挑了几本医书，回到房间心无旁骛地看了三日，也没能从其中看出什么门道。
隔行如隔山，她虽能一目十行，在三日内把书全部看完，可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其中的内容都读透参尽，也是不现实的。
这时白兰进来传话：“小姐，夫人叫你过去呢。”
“知道了。”汪芷年放下医书，起身朝王氏的屋子走去。
路过书房时，房中传出的对话声让她停下了脚步。
书房内，汪茂年坐在书桌前。
他拿起一张宣纸，在纸上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直到纸上再也没有能下笔的地方，才把整张纸团作一团，用力地掷了出去。
纸团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最终在林彦文的脚边停下。
这样的纸团在书房内随处可见。不仅如此，往日书架上摆放整齐的医书古籍，此刻正杂乱无章地堆放在地上，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洗劫。
“写药方时理应心平气和，你越是急躁，就越是容易出错。”林彦文将纸团捡起捋顺，重新放在汪茂年面前，“这样的错误你已经犯过一次，不该再犯。”
“我爹说得对，我就是个庸医。”汪茂年盯着眼前皱巴巴的宣纸，说道。
因为书写时太过用力，方才又被他揉搓了一通，纸上的墨汁已经混为一团，很难辨明究竟写了什么。
晕染开的墨团像只巨大且漆黑的眼眸，盯着汪茂年，让他喘不上气，更让他想起那年在鹤城时忠国公看向他的眼神。
悲伤，愤怒，压抑，更多的是失望。
这些年来，他拼了命地学习医术，钻研医道，只为能向忠国公证明，他不是庸医。
可是眼前的现实告诉他，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他都无法摆脱那两个字。
以前他救不了汪芷年，如今又救不了忠国公。
他就是个庸医。
林彦文说：“鹤城一事也是为师的错。那时候你才十一，同样是个孩子。为师却要让你承担起责任，去救另一个孩子。”
“都怪为师考虑不周，加深了你们父子间的嫌隙。”
“不怪师父。是我太急躁，没能控制好药量，差点就害得小芷……”说到一半，汪茂年有些痛苦地低下头。
“好了，别乱想了。这几日为了你父亲的事，你每日都只睡两三个时辰，先去休息会儿吧。”林彦文拍拍汪茂年的肩，劝道。
汪茂年听后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点点头，起身走出了书房。
推开门的刹那，他看到汪芷年正站在门口，眼中似有泪花闪动。
“哥哥，原来那年救我的人，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