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瓦剌人刚打了一场‘胜仗’,又围困住我们,必然松懈。
尤其是天色将亮未亮、人最困顿的时候。
让陆星去,是眼下唯一的希望了。”
“是啊,陈大人,让陆星试试吧。”
“我们愿意跟他一起去,在外围接应。”
其他几个亲兵也纷纷请命。
他们脸上都带着一种将功赎罪的急切和渴望。
朱咏的死,让他们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唯有为沈砚安、为这支残军做点什么,才能稍稍减轻内心的煎熬。
陈川目光扫过众人,又落在气息越来越微弱的沈砚安身上。
老军医在一旁焦急地搓着手,不时用沾了雪水的布巾敷在沈砚安滚烫的额头上,但那点凉意转瞬就被高热驱散。
时间,一分一秒都在扼杀着希望。
终于,陈川狠狠一咬牙:“好,陆星,就让你一试。”
他上前,双手按住陆星的肩膀,沉声道:“陆星兄弟,此去凶险万分,九死一生。
我陈川,代表沈大人,代表这里还活着的两万弟兄,拜托你了。
药材,尽力而为,但更重要的是,活着回来。
打探清楚瓦剌人的布防、人数、动向。
这关系到我们能否突围,明白吗?”
“明白!” 陆星重重点头,眼中全是感动。
陈川没有只把他当成偷药的死士,还嘱咐他打探情报,要他活着回来。
“你需要什么?武器?御寒的衣物?” 陈川问。
陆星摇头:“武器带多了反成累赘,我带一把匕首防身即可。
干粮不必,行动要快。
衣物的话,给我一件最破旧、颜色最暗的皮袄。
最好能反穿,里子是白色的,在雪地里不易被发现。
再给我一小块炭,必要时可以涂抹脸和手,减少反光。”
陈川立刻让人去准备。
很快,一件里子发白、外表破旧的皮袄找来。
陆星利落地穿上,将白色里子翻在外面。
又在脸上、手上抹了些炭灰,整个人顿时几乎与雪地夜色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张猛,你带五个身手好的兄弟,在谷口附近隐蔽接应。
万一陆星被发现,制造些动静吸引注意。
但切记不要硬拼,以掩护陆星撤回为首要。” 陈川又对张猛下令。
“是!” 张猛领命,立刻去挑选人手。
陈川最后看向陆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字:“保重。”
陆星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在炭灰脸上格外显眼:“陈大人放心,等我好消息。”
说罢,陆星不再犹豫,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谷口方向的黑暗与风雪中。
陈川紧紧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
心却悬到了嗓子眼。
他走回沈砚安身边,对老军医道:“尽一切可能,为陆星争取时间吧。”
老军医点头,继续用尽办法为沈砚安物理降温。
虽然收效甚微,但至少能延缓恶化。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谷内依旧寒冷,但生起的几处微弱篝火旁,士兵们紧紧依偎着。
互相传递着所剩无几的体温,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望向谷口,望向沈砚安所在的方向。
沈大人的生死,陆星的成败,似乎都牵动着每一个人最后的希望。
陈川守在沈砚安身旁,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他听着沈砚安越来越急促滚烫的呼吸,感受着他生命的流逝,心中的焦灼几乎要将他吞噬。
不断抬头看天,估算着时辰。
离天亮,大概还有一个时辰。
这是一天中最黑暗、最寒冷,也是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刻。
陆星,一定要成功啊。
山谷外,瓦剌军营。
篝火熊熊,驱散了一些寒意。
瓦剌士兵们围着火堆,大口喝着自带的马奶酒,嚼着肉干,发出笑声和喧哗。
白天的“胜利”和围困住数万景军残部的成果,让他们士气高昂,警惕性也随之下降了许多。
在他们看来,谷里的景人已是瓮中之鳖。
冻饿之下,天亮后恐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根本不足为虑。
巡逻的士兵也显得有些敷衍,在营地外围草草转一圈,便缩回靠近篝火的地方取暖。
岗哨上的士兵更是抱着兵器,在温暖的火光旁昏昏欲睡。
他们没有注意到,一道几乎与雪地同色的影子,正利用地形起伏、阴影和风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贴近了营地边缘。
正是陆星。
他伏在一处雪堆后,呼吸压得极低,白色的皮袄让他完美地融入环境。
仔细观察着营地的布局,中央几顶较大的帐篷,应该是将领所在。
周围散落着士兵的小帐篷和简易窝棚。
马匹集中拴在营地一侧,有专人看守。
而堆放辎重的地方,陆星的目光锁定了营地西北角。
那里有几辆马车和堆积的麻袋、木箱,周围守卫相对稀疏,只有两个瓦剌兵抱着兵器,靠在一辆车上打盹。
药材,很可能就在辎重堆里,或者在随军萨满的帐篷附近。
陆星的目光又扫向那几顶将领帐篷旁边一顶不起眼的小帐篷。
帐篷外挂着一些风干的草药和兽骨,门口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小药罐。
就是那里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身体压得更低。
利用帐篷的阴影和车辆的遮挡,向着那小帐篷和辎重堆之间的区域,缓缓移动。
动作轻盈得连雪花落在身上的声音都比他移动的声响大。
陆星先靠近了辎重堆。
两个打盹的瓦剌兵鼾声隐隐。
陆星屏住呼吸,从他们身边悄然滑过,手指如飞,快速而轻柔地翻检着麻袋和箱子。
大多是粮食、肉干、箭矢,还有一些皮囊,似乎是酒或奶。
没有找到像药材的东西。
他并不气馁,立刻转向那顶小帐篷。
帐篷门帘虚掩着,里面有微弱的灯光和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传出。
门口的药罐还在咕嘟咕嘟地响着。
陆星耐心等待。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一个穿着皮袍、头发蓬乱、身上挂着各种古怪饰物的老萨满掀开门帘走出来。
嘟嘟囔囔地看了看药罐,用木勺搅了搅,又缩了回去,似乎继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