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苑附近临时辟出的静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浓重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焦糊气,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压抑。
白茯苓被安置在铺着柔软锦褥的玉榻上,身上触目惊心的灼伤已被小心清理,涂上了凤族秘制的、泛着温润玉色光泽的“涅盘玉髓膏”。药膏清凉,带着强大的生机之力,正缓缓修复着她受损的肌肤,但那些深可见骨的焦黑与溃烂,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痊愈的。
最让人揪心的,是她的眼睛。
陆时衍与凤族医术最高明的长老联手检查后,确认了之前的判断——高温熔岩的灼烧,加上岩浆中某种奇异侵蚀性物质(或许是黑暗敌人残留?或许是涅盘神炎的特殊暴烈属性?)的伤害,导致她双眼内部结构严重受损,视神经遭到毁灭性打击。涅盘玉髓膏和清目灵泉只能勉强保住眼球不彻底坏死,并为未来的“可能”恢复留下一线极其渺茫的希望,但眼下,她确确实实……失明了。
双目被覆上了浸透清凉药液的细软白纱,层层包裹,隔绝了所有光线。
然而,身体的剧痛与黑暗的降临,似乎并未完全压垮她昏迷中的意识,或者说,酒精和咒力带来的混乱,仍在支配着她残存的呓语。
她躺在那里,眉头紧蹙,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
起初只是细碎的呻吟,夹杂着“疼……好疼……”之类的呢喃。
但很快,她的呓语开始变得清晰,甚至带着一种执拗的、孩子气般的重复:
“酒……给我酒……”
声音沙哑虚弱,却异常坚持。
守在一旁的苏见夏听得心如刀绞,连忙用湿润的棉布轻轻擦拭她的嘴唇,柔声哄道:“茯苓,不喝了,我们在疗伤,很快就不疼了……”
白茯苓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她无意识地偏了偏头,避开棉布的触碰(尽管眼睛蒙着),嘴唇继续翕动:
“小哥哥……有病……”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问题,然后,用一种近乎“诊断”般的、带着醉意和迷糊的肯定语气,补充道:
“得治……”
苏见夏:“……”
正在一旁亲自以神力辅助药力渗透、稳定白茯苓心脉的沈清辞,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从白茯苓被纱布覆盖的双眼,缓缓移到她因为呓语而微微嘟起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上。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痛楚,愧疚,自责,还有一丝……被这荒谬呓语刺中的、难以言喻的涩然。
有病?得治?
在她昏迷的认知里,他和路无涯,就是两个“有病”的、“需要治疗”的“小哥哥”?
而治疗的方式……是酒?
这种混乱到极点的逻辑,带着醉后的天真与残忍,却莫名地……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软(也最痛)的地方。
路无涯也站在不远处,血瞳微眯,盯着榻上昏迷不醒、却还在念叨“酒”和“小哥哥有病”的女人,嘴角那抹惯有的邪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阴郁的审视。他自然也听到了那呓语,心中那股烦躁与暴戾再次升腾。这女人,自己都快瞎了、快死了,还惦记着酒和……骂他们有病?
可看着她那副脆弱不堪、连昏迷中都不得安宁的模样,那股暴戾又奇异地被一种更陌生的、近乎窒息的憋闷感所取代。
就在这时,白茯苓的呓语又变了调。
她仿佛陷入了某种更深的梦境或回忆,眉头蹙得更紧,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委屈和控诉:
“我的酒……掉下去了……”
“好烫……好黑……”
“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挣扎起来,仿佛又感受到了坠入岩浆时的灼热与黑暗恐惧。
“星河……四师兄……”她无意识地唤着沈星河的名字,带着依赖和一丝后怕,“飞……飞起来了……黑黑的……鸟?”
显然,即使昏迷中,她也残留着被沈星河(墨黑凤凰形态)救起的模糊印象。
沈清辞听着她对沈星河的依赖称呼,眸色又暗沉了几分。但他此刻更在意的,是她话语中透露出的恐惧与无助。
“别怕。”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温柔,伸手,隔着锦被,轻轻按住了她因为不安而微微动弹的手臂,“已经没事了。不会再烫,也不会再黑了。”
他的神力带着安抚的意味,缓缓渗入。
白茯苓似乎真的被这沉稳的力量和声音所安抚,挣扎的幅度小了一些,但嘴里依旧嘟囔着:“酒……要酒……喝了……就不疼了……也不怕了……”
沈清辞的手微微一颤。
路无涯冷哼了一声,忽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又回来了,手里竟然……真的拿着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玉质酒壶!里面装的,显然不是凡酒,而是某种灵气氤氲、酒香清冽的仙酿。这是他刚才不知从哪个凤族库房(或长老私藏)里“顺手”取来的。
他走到榻边,血瞳瞥了一眼沈清辞按在白茯苓手臂上的手,又看了看白茯苓蒙着纱布的脸和干裂的嘴唇,眉头紧皱,似乎极其不耐烦,动作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小心翼翼。
他拔开酒壶塞子,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甚至带着滋养神魂的灵力。
昏迷中的白茯苓似乎嗅到了这熟悉的、让她渴望的气息,无意识地朝着酒香来源的方向偏了偏头,嘴唇轻轻嚅动。
路无涯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蘸了一点点壶中的仙酿,然后,极其快速地、仿佛做贼一般,将那点湿润,轻轻涂抹在了白茯苓干裂的唇瓣上。
动作很轻,很快,带着一种与他平日邪肆张扬截然不同的……别扭的细致。
仙酿沾唇,清凉微甜的气息瞬间渗入。白茯苓的嘴唇下意识地抿了抿,舔去了那点湿润,紧蹙的眉头,竟真的因此而舒展了一点点,呓语也低了下去,仿佛得到了某种满足。
路无涯做完这一切,迅速收回手,将酒壶塞好,随手扔给旁边的苏见夏,语气硬邦邦的:“拿着!等她醒了,少给她喝点!别又发疯!”
说完,他转身又走了出去,背影依旧嚣张,但耳根处,似乎有那么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红?
苏见夏捧着那壶还带着路无涯体温(?)的酒,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沈清辞则看着白茯苓因那一点仙酿而略微平复的睡颜,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难以解读的静默。
酒能镇痛,也能麻痹。
“小哥哥有病,得治”。
而她这个“医生”,开的药方,似乎就是这能让人暂时忘却痛苦、也忘却现实的……酒。
这荒唐的因果,悲哀的依赖,让在场的每个人,心中都沉甸甸的,充满了无力与痛惜。
夜还长,伤未愈,黑暗已临。
而那个在昏迷中仍执着于“酒”与“治病”的女子,她的未来,又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