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苏清欢那声无声的、悔恨交加的呐喊中,凝固了短短一瞬。
窄榻上,沈清辞冰蓝色的眼眸已然睁开,清醒而锐利,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寒意,冷冷扫向门口。而他怀里的白茯苓,似乎也感知到了异样,眉头蹙得更紧,不安地动了动,非但没有远离,反而下意识地朝着身边唯一熟悉的热源(虽然这热源是冷的)又蹭了蹭,将脸更深地埋进沈清辞微敞的衣襟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似乎还想继续睡。
这个无意识的、充满依赖的小动作,落在门口三人眼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苏清欢简直要晕过去了!小师妹!你清醒一点啊!你在干什么啊!!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白茯苓摇醒,然后带着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而路无涯,在看到白茯苓那个依赖的蹭动时,血瞳中的猩红火焰彻底爆燃!胸腔里积压的暴怒与妒火再也无法抑制,化作一声裹挟着恐怖魔威的低吼,瞬间炸开在狭窄的舱室内:
“青!珩!”
这一吼,如同惊雷,终于彻底将白茯苓从睡梦中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还带着初醒的茫然,待看清近在咫尺的沈清辞的脸,感受到自己正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再听到门口那声充满杀意的怒吼,以及看到苏见夏和苏清欢震惊呆滞的表情……
“轰——!”
昨晚醉酒后的混乱记忆碎片,连同船尾那番沉重的对话与承诺,以及此刻这无比暧昧尴尬的处境,瞬间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她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几乎是触电般地从沈清辞怀里弹开,动作太急,差点从窄榻上滚下去,被沈清辞眼疾手快(或者说早有预料)地一把揽住腰,才稳住身形。
“我……我们……”白茯苓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沈清辞,整理自己半敞的衣襟,脸颊烧得通红,羞窘、慌乱、还有一丝被“抓包”的难堪,让她恨不得立刻消失。
沈清辞却像是没看到她的窘迫,手臂依旧稳稳地环着她,目光冷冷地迎向门口杀气腾腾的路无涯,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魔尊,有何指教?”
路无涯看着沈清辞那副理所当然的占有姿态,再看看白茯苓羞愤却并未完全挣脱的模样,胸中那股邪火几乎要将理智烧尽!
“指教?!”他声音冰冷刺骨,一步步逼近舱内,魔气汹涌,“本王指教你怎么死!”
他血瞳死死盯着沈清辞环在白茯苓腰间的手,一字一顿,声音里充满了挑衅与宣示:“茯苓已经答应本王,此间事了,便与本王同去凡间,搭院而居!她是本王的魔后!你,滚开!”
这话一出,苏见夏和苏清欢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凡间?搭院?魔后?这都什么跟什么?!
沈清辞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眯,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将白茯苓往自己身后带了带,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的、针锋相对的寒意:
“凡间?魔后?”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她是我孩子的娘,我们有过肌肤之亲,血脉相连。你,算什么东西?”
“孩子的娘”、“肌肤之亲”、“血脉相连”……这些词,像是一把把最锋利的匕首,不仅刺向路无涯,也狠狠刺向了白茯苓本人!将她竭力想要隐藏、遗忘、甚至用“命不久矣”来逃避的现实伤疤,血淋淋地、毫不留情地再次撕开!
白茯苓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与屈辱!她猛地抬头,看向沈清辞,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愤怒与心寒!他怎么能……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这种方式,来反击路无涯?!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争夺所有权的筹码吗?!
而一旁早已看不下去的苏清欢,在听到沈清辞这番话后,更是气得龙角都快冒出来了(虽然人形没有)!
她猛地冲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虽然没什么用),指着沈清辞和路无涯,声音因愤怒而发颤:
“够了!你们都够了!!”
她眼圈发红,看着这两个为了一句话、一个名分争得面红耳赤、却浑然不顾当事人感受的男人,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小师妹不是物品!不是你们争来抢去显示自己优越感的战利品!!”
她转向沈清辞,声音哽咽:“主神!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孩子的娘’、‘肌肤之亲’……你知不知道这些话对她来说有多残忍?!你是在提醒她那些她拼命想忘记的伤痛吗?!”
她又猛地转向路无涯:“还有你!魔尊!一口一个‘魔后’!小师妹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了?!你问过她的意愿吗?!你们这样互相揭短、互相攻击,撕开她的伤疤,把她放在火上烤,很有意思吗?!这到底有什么可优越的?!!”
苏清欢越说越激动,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们这样只会更加刺激到她!让她更痛苦!更想逃离你们!!”
“你们……你们都是幼稚鬼!!”
她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龙族公主少有的、不顾一切的勇气和愤怒。
舱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苏清欢压抑的抽泣声。
沈清辞和路无涯都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龙族公主,会突然爆发出如此激烈的言辞,直指问题的核心。
而白茯苓……
在苏清欢那番话的刺激下,在两人那番丑陋的争执撕扯下,在那些被反复提及的“伤疤”带来的剧痛冲击下——
体内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魄绝神咒,仿佛被彻底激怒了!
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更加尖锐的寒意与剧痛,猛地从心脏位置爆发开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那是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撕碎的酷刑!
“呃……”白茯苓猛地捂住心口,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如同透明的冰晶,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一开始,她还试图忍耐,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疼痛。
但那股诅咒带来的痛苦实在太强烈了,如同无数冰锥在体内疯狂搅动!
冷汗很快浸湿了她的鬓发和后背,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牙齿都开始打颤。
“疼……”她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极致的痛苦。
她抬起那双因为剧痛而蒙上水雾、却依旧倔强地不肯完全示弱的眼眸,看向面前那两个刚刚还在为了“归属”争吵的男人,眼中充满了冰冷的嘲讽与绝望。
“吵什么……”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痛楚的颤音,“我……不属于谁的……”
“要过……你们两……一起过……别搭上我……”
这句近乎诅咒般的话,让沈清辞和路无涯的脸色同时大变!
“疼……好疼……”白茯苓的意识似乎都有些模糊了,她胡乱地在身上摸索着,仿佛在寻找什么救命稻草,“给我……酒……”
她记得,酒能麻痹痛苦,哪怕只是暂时的。
沈清辞看到她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方才因愤怒和占有欲而起的冰冷争执,瞬间被巨大的恐慌与心疼取代!他立刻想上前,想用神力帮她缓解痛苦。
但白茯苓却像是抗拒他的靠近,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同时,不知从哪里(或许是袖袋,或许是别的暗袋)竟然真的又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铁质酒壶!显然是她“狡兔三窟”藏起来的另一份“存货”!
她看也不看,用颤抖的手指拔开塞子,就要往嘴里灌!
“茯苓!别喝!”沈清辞急喝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伸手,一把夺过那酒壶,看也不看,直接粗暴地扔向舱壁!
“哐当——!”
酒壶撞击在坚硬的冰晶舱壁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壶身凹陷,里面所剩无几的烈酒泼洒出来,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狭窄的舱室。
白茯苓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碎裂的酒壶和流淌的酒液,最后,缓缓抬起那双因剧痛和绝望而彻底失去光彩的眼眸,看向沈清辞。
那眼神,空洞,死寂,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后,身体猛地一颤,一口带着冰蓝气息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她唇边溢出,顺着苍白的下颌,滴落在水绿色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带着诡异寒意的蓝。
随即,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茯苓!”
“小师妹!”
“……”
惊呼声同时响起。
沈清辞眼疾手快地将她接住,抱在怀里,触手一片冰凉,感受到她微弱到几乎消失的生机,冰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近乎崩溃的恐慌!
路无涯也冲上前一步,血瞳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死死盯着白茯苓嘴角那抹刺眼的冰蓝血迹,和她昏迷中依旧因为痛苦而微微抽搐的身体。
苏见夏和苏清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泪水汹涌。
舱室内,酒气弥漫,血迹刺目。
方才那场关于“归属”的可笑争吵,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幼稚可笑。
而真正的危机与痛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