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心翼翼的拥抱,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雪地,却又重得仿佛承载了万年的歉意与悔恨。白茯苓僵硬地靠在沈清辞胸前,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冽的寒松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他的冷冽神息。这与昨夜冰峰上那个带着恐慌与宣告意味的强硬怀抱不同,也与更早之前那些充满了算计与疏离的接触不同。
这个拥抱,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珍重,与一种近乎卑微的、试图传递温暖的徒劳。
“别喝了……”那声低哑的叹息,带着压抑的痛楚,拂过她的耳廓,“我在这里。”
白茯苓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身体里冰魄绝神咒带来的寒意和疼痛,似乎真的因为身后这个不算温暖、甚至有些冰冷的怀抱,而奇异地缓解了一点点。不是治愈,而是一种……分担?或者,仅仅是酒精带来的麻痹感,叠加了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的温柔,产生的错觉?
她应该推开他的。
像白天那样,提醒他注意身份,划清界限。
像无数次告诫自己那样,不要再沉溺于任何虚幻的温暖,那只会让最后的离别更加痛苦。
可是……她太累了。
累得没有力气再去维持那副冰冷疏离的铠甲,累得贪恋这一丝哪怕是虚假的、短暂的慰藉。
她僵直的身体,缓缓地、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将一部分重量倚靠在了身后的胸膛上。额头抵着他微凉的衣襟,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
两人就这样,在船尾幽暗的星光下,无声地相拥。飞舟破开云层,星辰在舷窗外缓缓旋转,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片刻,或许是许久。
沈清辞感觉到怀中人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些许,呼吸也渐渐平稳(或许只是累了)。他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望向舷窗外璀璨的星河,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
他想起她方才唱的那首歌。
“我愿化作……望断天涯……那一方青石……纂刻心头……是你的名字……”
“剪不断……共缠绵……生生世世……”
每一句,都像烧红的针,反复刺入他的神魂。
她想化作石头,刻下谁的名字?是他吗?还是……路无涯?或者,仅仅是她心中一个模糊的、关于“爱”与“永恒”的执念?
“生生世世”……她竟还奢望着“生生世世”的纠缠吗?哪怕这纠缠带来的是化茧自缚的痛苦?
沈清辞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心中那股混合着剧痛、恐慌与一种近乎毁灭性占有欲的情绪,再次翻腾起来。
不。
他不会让她只化作一块无望的石头。
他不会让这所谓的“生生世世”,只存在于她凄凉的歌声和绝望的想象里。
冰魄绝神咒……命不久矣……
这些词再次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茯苓。”他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般的决断,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白茯苓身体微颤,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
沈清辞也不在意,继续用那种近乎宣誓般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却仿佛要刻进这无垠的星空:
“冰魄绝神咒,我会解。”
“你不会死。”
“神界那些老家伙,他们加诸在你身上的一切——诅咒,谣言,伤害——我都会让他们,千百倍地偿还。”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寒光凛冽如刀:
“至于揽月……她从未,也永远不会,是我的妻子。以前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这句话,他说的极其缓慢,极其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澄清。他必须让她知道,必须斩断那根因谎言而刺入她心间的毒刺。
“沈砚翎,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他的声音微微放缓,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与坚定,“他不需要‘善待’,他会拥有我们全部的爱与庇护。无论是神界,还是其他地方,没有人能伤害他,也没有人能将他从我们身边带走。”
“我们”,他用了这个词。
白茯苓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眼,但靠在他胸前的身体,似乎更加僵硬了。
沈清辞感受着她的反应,心中微涩,却依旧继续说了下去,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近乎笨拙的、却无比认真的规划:
“凡尘小院……如果你想要,我们就去搭。”
“我不会,但可以学。”
“院子我来搭,锅碗……我也可以洗。”
他说着这些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甚至显得荒谬可笑的琐事,语气却无比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你不必行医养我,也不必……养任何人。”
“我会照顾好你,还有孩子。”
最后,他低下头,薄唇几乎贴上她冰凉的发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许下了一个沉重而遥远的承诺:
“等此间事了,神界……我会处理好。”
“届时,无论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
“我都陪你。”
“不是以主神青珩的身份。”
“只是……沈清辞。”
这句话,如同最重的誓言,砸在寂静的夜空里,也砸在了白茯苓早已冰封死寂的心湖上,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在说什么?
处理神界?陪她?只是沈清辞?
这可能吗?那个肩负三界秩序、被规则与责任捆绑了千万年的主神,真的能抛下一切,只做“沈清辞”?
巨大的震惊、茫然、怀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微弱的希冀,在她心中疯狂冲撞。
她猛地睁开眼,想要回头看他,想要从他的眼神里分辨真假。
然而,沈清辞却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没有让她转身。他只是将下颌重新抵在她的发顶,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夜风带来的幻觉。
“睡吧。”他低声说,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柔和,“离天亮,还有一会儿。”
白茯苓靠在他怀里,心脏狂跳,思绪乱成一团。身体的疼痛似乎真的被这混乱的情绪暂时掩盖了。
她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是出于内疚或怜悯的冲动之言。
她也不知道,那个看似牢不可破的神界规则与责任,是否真的能被他“处理”掉。
她更不知道,自己那被诅咒侵蚀、所剩无几的生命,是否还能等到他兑现承诺的那一天。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星光黯淡的船尾,在这个冰冷却执着的怀抱里,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让她几乎要落泪的……被珍视的感觉。
哪怕这只是昙花一现的幻梦,哪怕醒来后依旧是残酷的现实。
她也……贪恋这一瞬。
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将脸更深地埋进他微凉的衣襟里,闭上了眼睛。
飞舟依旧在星河下航行,驶向未知的前方。
船尾相拥的两人,在寂静的夜色中,仿佛两尊相依的雕塑。
一个许下了颠覆一切的承诺。
一个选择了暂时的相信与沉溺。
而远处,飞舟另一端的阴影里,一双血色的魔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眸中翻涌着冰冷的杀意与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凡尘小院?处理神界?只是沈清辞?
呵……
路无涯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处早已干涸、却仿佛还残留着某种触感的污渍(血泪与鼻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他的“魔后”,他的所有物……
岂是旁人可以轻易规划未来的?
南明离火境,越来越近了。
而那里等待他们的,绝不仅仅是涅盘凰血晶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