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的胜利并未带来太多喜悦,反而让气氛更加微妙。白茯苓以一敌二、干脆利落的取胜,不仅震慑了龙族,也让沈清辞和路无涯的目光更加难以从她身上移开。那份锋芒与担当,与她清晨时那副疏离恭敬的“请罪”姿态形成了鲜明对比,更让人捉摸不透她此刻真实的心绪。
然而,未等众人从比武的余韵中回神,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就在歌试即将开始前,负责此战的苏见夏,忽然脸色发白,捂住了喉咙。
“咳咳……茯苓……”她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脸上带着焦急和愧疚,“我……我的喉咙……不知怎的,突然哑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众人一惊,连忙围拢过来。
陆时衍迅速探查了一下,眉头紧皱:“不是受伤,似乎是某种极寒属性的阴寒之气侵入了喉部经脉,暂时封住了声窍。这种寒气……非常精纯隐蔽,发作得也突然。”
精纯的极寒之气?在龙宫?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龙族众人,又隐晦地瞥向高台上面无表情的沈清辞。能无声无息做到这一点的,在场恐怕屈指可数。是龙族有人不想他们赢?还是……有人不愿听到苏见夏(前圣后揽月)为白茯苓一方献唱?
白茯苓眼神微冷,但此刻并非追究的时候。歌试在即,苏见夏无法出战,他们这边便少了一人。按照规矩,若无人替补,则视为弃权一场,将直接导致本轮落败,冰魄龙魂玉也就此无缘。
“现在怎么办?”柳风急道,“总不能弃权吧?我们这边谁还能……”
他的目光扫过剩下的几人——秦越(冰山脸,无法想象他唱歌)、柳风自己(五音不全)、沈星河(吃货属性,唱歌未知)、陆时衍(或许可以,但他是压阵比武的第三场人选,且风格未必适合龙族所谓的“龙吟之歌”考核)、赤炎(兽形态不考虑)……
似乎……只剩下一个人选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白茯苓身上。
白茯苓感受到众人的视线,沉默了片刻。她本就不想参加这种“无聊”的比试,尤其是唱歌。但比武已胜,若因歌试弃权而前功尽弃,不仅拿不到冰魄龙魂玉,更会让昨日的“撂挑子”和今晨的“请罪”显得像个笑话——她答应参加比赛,却因意外而失败?
更何况,这关乎沈清辞的神髓修复……虽然她已决心划清界限,但承诺之事,她白茯苓从不半途而废。
她抬眸,看向高台上宣布规则的龙族长老,声音清晰平静:
“我来。”
两个字,斩钉截铁。
众人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有些担忧。他们知道白茯苓唱歌似乎不错(传闻中的《孤鲸》),但具体如何,面对龙族“龙吟之歌”的考验,能否胜任?而且她刚经历两场激战,虽看似无恙,但消耗定然不小。
苏清欢却眼睛一亮,立刻凑了过来:“小师妹!你要唱歌?太好了!上次《孤鲸》我没听到现场,遗憾死了!这次一定要好好准备!”
她上下打量着白茯苓那身便于战斗的利落劲装,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身太硬朗了,唱歌得换身行头!走,去我那儿,时间还来得及,我给你打扮打扮!”
白茯苓本想拒绝,但看着苏清欢那副兴致勃勃、不容分说的样子,又看了看苏见夏担忧愧疚的眼神和其他同伴期待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就当……是战术需要吧。
她被苏清欢半拉半拽地拖回了寒晶阁。
片刻之后。
当白茯苓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准备前往歌试场地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清欢果然不愧是“承包小师妹打扮”的龙族公主,审美在线,且这次似乎把握住了某种“精髓”。
她没有再给白茯苓搭配那种华丽夺目(如星砂裙)或炽烈张扬(如红衣劲装)的装扮,而是选择了一套……温婉清雅风格的衣裙。
那是一袭天水碧色的广袖流仙裙,衣料似纱非纱,似绡非绡,轻盈飘逸,行走间如碧波荡漾,水光潋滟。裙身上用同色丝线绣着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云纹与兰花暗纹,低调而精致。外罩一件月白色绣银边半臂,袖口与衣襟处点缀着细小的、润泽的珍珠,更添几分柔美。
她的长发被苏清欢精心挽起一部分,梳成了一个简约而不失雅致的垂云髻,只用一支莹白的羊脂玉簪固定,簪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耳边戴了一对小小的、水滴状的碧玉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脸上未施过多脂粉,只淡淡扫了眉,点了唇,却将她原本就清丽绝伦的容颜衬得愈发柔和出尘,少了几分战神的锐利锋芒,多了几分不染尘埃的仙灵之气,宛如从江南水墨画中走出的温婉佳人。
这与她平日清冷疏离、或战斗时凌厉逼人的形象反差极大,却又奇异地和谐,仿佛揭开了她另一重不为人知的面纱。
陆时衍眼中闪过惊艳,扇子都忘了摇。秦越目光微顿。柳风和沈星河直接看呆了。连赤炎都歪着脑袋,金色竖瞳里满是好奇。
苏见夏虽然不能说话,但眼中也露出了欣慰和赞赏的笑意。
高台上,路无涯血瞳微眯,看着那抹碧色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低声自语:“温婉佳人?倒是新鲜……不知唱起歌来,是何等模样。”
而沈清辞……
他的目光在白茯苓出现的那一刻,便牢牢锁定了她。
冰蓝色的眼眸中,那万年不化的寒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石子,激起了剧烈的、无声的涟漪。他见过她无数模样,却从未见过她如此……温婉柔美,仿佛收敛了所有棱角与锋芒,化作了一泓清浅的碧水。
这装扮,这气质……与他记忆中某个久远的、几乎被刻意遗忘的侧影,有着一丝模糊的相似,却又截然不同。揽月的温婉是精心雕琢的、符合神界期待的模板;而眼前的白茯苓,即使作此装扮,眉宇间那份源自灵魂的清澈与隐隐的坚韧,依然无法被完全掩盖。
昨夜醉酒的呢喃,今晨疏离的请罪,比武场上的飒爽英姿,以及此刻温婉如水的模样……无数个她在他脑海中交错重叠,最终定格在这袭碧裙之上。
心口传来一阵熟悉的、闷钝的痛楚,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悸动。
白茯苓对众人的反应恍若未觉,或者说,刻意忽略。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她只是平静地对着负责引路的龙族侍者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前往歌试场地。
歌试的场地,设在龙宫另一处名为“吟霜台”的地方。那是一座半露天的高台,以冰晶筑成,呈花瓣状向外舒展,中央有一汪不冻的灵泉,泉水叮咚,与四周垂落的冰凌在微风中相击,发出清越如琴音的自然声响。据说此地能最大程度地放大和传递声音,并考验歌者对天地灵韵的感应与掌控。
龙族那边出战歌试的,是一位名叫“璃歌”的龙女。她人形是一位气质清冷、容貌秀美的蓝发女子,身穿冰蓝色羽衣,站在吟霜台中央,仿佛与这片冰晶世界融为一体。
规则很简单:双方依次献唱,由龙王、龙后及三位精通音律的长老共同评判,以歌声中蕴含的灵力、对天地韵律的契合度、以及直击神魂的感染力为标准,决定胜负。
先由龙族一方开始。
璃歌微微欠身,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仿佛有冰蓝色的光华流转。她没有伴奏,只是清声启唇。
一声悠长、空灵、仿佛来自远古冰川深处的吟唱,缓缓响起。
那声音并非凡俗意义上的“好听”,而是一种直击灵魂的、带着浩瀚龙威与无尽寒意的古老音律。声音时而高亢如龙啸九天,穿云裂石;时而低沉如冰川移动,厚重磅礴;时而婉转如冰泉流淌,清澈悦耳。每一个音节都仿佛与天地间的冰属性灵力产生了共鸣,吟霜台上的冰凌随之轻轻震颤,灵泉泛起层层涟漪,连天空飘落的细小冰晶都似乎随着她的歌声改变了飘落的轨迹。
这便是龙族的“龙吟之歌”,沟通天地,引动灵韵,威严而神秘。
一曲终了,余音在冰晶间回荡不绝,令人心神震撼。龙王等人微微颔首,显然颇为满意。
轮到白茯苓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抹碧色身影上。
她缓步走上吟霜台,步履轻盈,裙摆拂过冰面,悄无声息。她在台中央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众人,掠过沈清辞深邃难明的眼眸,掠过路无涯兴味盎然的目光,掠过同门们期待的眼神,最终落在前方那汪灵泉和摇曳的冰凌上。
她没有像璃歌那样酝酿气势,也没有任何起手式。
只是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澄澈清明,仿佛敛去了所有尘嚣。
然后,她启唇。
没有龙吟的浩瀚威严,没有刻意引动灵力的激荡。
只是一缕极清、极净、仿佛山涧初融雪水般的声音,自她唇间流淌而出。
起初很低,很柔,像春风拂过新柳的嫩芽,像细雨滴落在沉睡的湖心。轻柔婉转,带着一种抚平一切焦躁与伤痛的温柔力量。
她唱的并非什么古老战歌或神乐,而是一首众人从未听过的、带着淡淡哀愁与释然交织的曲调。歌词似乎是她随性而填,又仿佛来自某个久远的梦境:
“冰锁寒潭月,风卷旧时雪……”
“曾许凌云志,尽作指尖蝶……”
“长枪断,红缨谢,星河一夜空明灭……”
“谁记昔年,玉阶前,掷酒与君约……”
她的声音渐渐扬起,依旧清澈,却多了一丝穿透云雾的力度与苍凉。歌声中,没有龙吟之歌引动天地灵力的宏大景象,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更细腻的情感与韵律,悄然渗透进每一寸空气,每一片冰晶,每一个聆听者的心田。
吟霜台上的冰凌停止了震颤,灵泉的涟漪也变得温柔,连呼啸的寒风都似乎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这空灵的歌声。天空中变幻的极光,仿佛也随着她歌声的起伏而流淌得更加缓慢、绚烂。
“……踏遍千山刃未缺,归来笑靥已难写……”
“孤鸿影,掠长夜,此身何须问仙阙……”
“且歌一曲……送……离别……”
最后一句,声音低回婉转,余韵悠长,带着一种看尽繁华、历经沧桑后的淡淡疲惫与释然,又仿佛蕴藏着某种不言说的、深沉的决绝。
歌声停了。
吟霜台一片寂静。
没有掌声,没有议论。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歌声所构筑的、清冷而温柔的意境之中,仿佛做了一场短暂而恍惚的梦。
龙王与龙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与复杂。这歌声……没有龙吟的威压与力量感,却以其纯粹的情感穿透力、精妙入微的韵律掌控、以及对神魂那种春风化雨般的抚慰与触动,达到了另一种极致。甚至,隐约触动了他们这些活了无数岁月的老龙心底某些尘封的柔软。
评判似乎……变得艰难了。
白茯苓唱完,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动人心魄的歌声并非出自她口。她对着评判席微微一礼,便准备下台。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一道暗红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吟霜台边缘!
路无涯血瞳灼灼,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某种更深沉的情绪,拦住了她的去路。
“泠音……”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不,茯苓。”
他凝视着她温婉妆容下那双依旧清冷的眼眸,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近处的人听清:
“你这歌……”
“是唱给他听的……”
“还是……”
他血瞳微转,意有所指地扫过高台上气息骤冷的沈清辞,又看回白茯苓,唇角勾起一抹邪肆又危险的弧度:
“唱给我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