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那句“踏平魔宫”的冰冷宣言,如同最后的丧钟,敲碎了寝殿内本就脆如薄冰的僵持。滔天寒意与狂暴魔焰的对撞中心,空气扭曲爆鸣,空间裂隙隐现,这座奢华而脆弱的寝殿随时可能彻底化为齑粉。
被路无涯护在身后的白茯苓,却在这毁灭性的威压对峙中,缓缓抬起了头。她没有看沈清辞,也没有看路无涯,目光仿佛穿透了崩塌的殿宇,望向了某个虚无的远方。苍白脸上,那层刻意维持的脆弱与戏谑彻底剥落,只剩下一种近乎厌倦的、冰冷的平静。
她轻轻拨开路无涯下意识拦护的手臂(那手臂紧绷如铁),向前踏出了半步,恰好站在了冰蓝与暗红两道恐怖气息交锋的、最危险的边缘地带。单薄的身影裹在路无涯宽大的外袍里,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跟你走?” 白茯苓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能量的嘶鸣。她侧过头,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投向沈清辞那双翻涌着冰风暴的眼眸。那目光里没有怨恨,没有眷恋,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荒芜的冰原。
“沈清辞,”她唤他的名字,不带任何称谓,平淡得像在说一个陌生人,“跟你走,回哪里?回青云宗,继续做那个需要时刻谨记身份、战战兢兢的白茯苓?还是回九天之上,继续仰望你那永远冰冷、永远正确的神座?”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凉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又不能给我圣后的位子。”
沈清辞瞳孔骤缩,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紧。
白茯苓却已移开视线,仿佛那答案无关紧要。她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身旁周身魔焰燃烧、血瞳紧锁沈清辞的路无涯,语气忽然变得轻快了些,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仿佛在比较货物价值般的随意:
“而他能给我魔后的宝座。”
“圣后和魔后,地位相等,不是么?” 她歪了歪头,一缕湿发滑落颊边,“在这里,还不用遵守九天那些无聊又虚伪的规矩,不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不会被说‘不合体统’、‘有失身份’……”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沈清辞,那里面是彻底的了然与疏离,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多自在啊,主神大人。”
“所以,”她总结般地说道,甚至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比沈清辞周身的寒意更冷,“您还是赶紧走吧。这里……真的不适合你。”
说完,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应对“外人”的力气,极其自然地向后一靠,倚在了路无涯紧绷如铁的手臂上,仰起苍白的小脸,看向路无涯线条冷硬的下颌,用一种带着细微颤抖、混合着委屈与依赖的、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软声道:
“夫君……我们快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想……不想再被他们那样色眯眯地看着了……”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副将残留的血污,又怯怯地瞥了一眼沈清辞,仿佛后者也是那“色眯眯”目光中的一员。
这一声“夫君”,这一番姿态,如同最烈的火油,彻底泼在了路无涯本就沸腾的怒焰与占有欲上,也如同最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沈清辞勉强维持的冰封表象!
“你——!” 沈清辞冰蓝色的眼眸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弦轰然崩断!一直被压抑的、混杂着被背叛的愤怒、失去的恐慌、以及某种更深邃痛楚的狂暴情绪,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而出!
“路无涯!!” 他不再多说,厉啸一声,手中冰魄神剑爆发出撕裂天地的璀璨寒芒,整个人化作一道毁灭性的冰蓝流星,带着冻结万物、诛绝生机的绝对意志,悍然冲向路无涯——以及他臂弯中,那个说出诛心之语的女人!
路无涯血瞳中凶光炸裂!白茯苓的倚靠和那声“夫君”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的暴戾与守护欲!面对沈清辞这含怒全力的一击,他非但不退,反而狂笑一声,周身暗红魔焰浓缩到极致,化作一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漆黑魔剑,毫不畏惧地正面迎上!
“来得好!本尊早就想宰了你!”
魔尊与主神(尽管是不完全状态),两位当世巅峰的绝强力量,为了同一个女人,在这魔宫废墟之上,毫无保留地悍然对撞!这是足以毁天灭地、令日月无光的恐怖交锋!
冰霜与魔焰,极寒与酷烈,神圣与邪恶,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磅礴无匹的本源之力,如同两颗毁灭的星辰,在方寸之间轰然对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扭曲。
预想中天崩地裂的爆炸却没有立刻发生。两股力量在接触的刹那,并未立刻湮灭,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疯狂地相互侵蚀、吞噬、绞杀!中心点爆发出刺目到极致的白与黑混杂的光芒,空间如同被揉碎的纸片般褶皱、撕裂,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哀鸣!
就在这毁灭性能量即将彻底爆发、席卷一切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不知何时,又是如何,竟挣脱了路无涯下意识的臂弯,如同扑火的飞蛾,以一种决绝到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冲入了那冰与火、生与死交织的、最恐怖的能量漩涡中心!
是白茯苓!
“茯苓!!” “蠢女人!!” 两声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惊骇与暴怒的嘶吼同时响起!
沈清辞和路无涯,这两个方才还欲置对方于死地的男人,在看到那道熟悉身影闯入死亡领域的瞬间,瞳孔同时缩成了针尖!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攫住了他们!
收手!
必须收手!
不顾一切的反噬,不顾能量对冲的狂暴,两人几乎凭着本能,以超越极限的控制力,硬生生地、强行扭转了那已然倾泻而出的毁灭性力量!
“噗——!”“嗤——!”
沈清辞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冰魄神剑的光芒骤然黯淡,那原本斩向路无涯的极致寒芒强行偏转,化作数道失控的、锐利无匹的冰霜气劲,向四周****!其中一道,擦着白茯苓苍白如纸的脸颊,飞掠而过!
路无涯同样不好受,强行逆转魔焰导致魔气倒灌,经脉剧痛,那柄漆黑魔剑虚影溃散大半,残余的、充满侵蚀性的魔气余波同样四散激射!
“嘶啦——!”
轻响过后,是布料破碎的声音。
白茯苓踉跄着站在两人中间,距离那恐怖的能量湮灭点仅有三尺之遥。她脸上,从左颊到下颌,多了三道细长、整齐、泛着冰蓝寒气的血痕,正缓缓渗出细密的血珠,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惊心。那是被沈清辞失控冰霜气劲划伤的痕迹。
而她背上,那件原本属于路无涯的宽大外袍,被一道凌厉的魔气余波正面击中,瞬间被绞得粉碎!破碎的黑色布料如同蝴蝶般纷飞落下,露出了其下……那件轻薄如蝉翼、几乎无法蔽体的纱衣,以及纱衣下大片白皙却布满新旧伤痕的肌肤,一道新鲜的、泛着暗红魔气的划痕,正横亘在她单薄的背脊上,渗出丝丝黑血。
冰冷的空气骤然袭上裸露的皮肤。白茯苓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这伤(这伤比起她体内沉重的伤势,几乎微不足道),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赤身**暴露在光天化日、尤其是暴露在那两道震惊目光下的羞耻与狼狈。
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一种更强烈的、冰封一切的怒意与某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涌了上来。
她甚至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和背上魔气侵蚀的阴冷,手忙脚乱地扯住那些尚未完全飘落的、较大的破碎袍角布料,胡乱地、仓促地往身上缠绕、遮掩。可破碎的布料太少,纱衣又过于透明脆弱,这番动作反而更显狼狈与徒劳,大片雪白的肌肤和那两道新鲜的伤痕(脸上的冰痕,背上的魔痕)依旧若隐若现。
终于,她停下了这徒劳的遮掩。她缓缓站直身体,不再试图隐藏。脸上冰痕淌血,背上魔痕狰狞,破碎的布料堪堪遮住重点,赤足站在冰冷的废墟与尘埃之中。她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掌心手背,胡乱抹去脸上渗出的血珠,却将那三道冰痕晕染开,如同雪地上绽开的诡异冰花。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直接、冰冷、再无丝毫躲闪地,迎向了沈清辞那双充满了震惊、后怕、难以置信、以及某种更复杂痛楚的冰蓝色眼眸。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传入沈清辞耳中,也传入刚刚压下反噬、正惊怒交加看向她的路无涯耳中:
“看够了没有?”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直刺沈清辞心底最深处,一字一句,斩断了所有残存的、可能的念想:
“主神冕下。”
“魔后——泠音,请你离开。”
魔后泠音。
她以这个崭新的、带着血腥与屈辱烙印的身份,对他,下达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