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攥着掌心那块粗糙却温暖的抹布,布料的纹理仿佛能将力量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脏。
绣在角落的那句“火不挑人”,像一根滚烫的钢针,瞬间刺破了他心中残存的自卑与恐惧。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攒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观众席的角落。
在那里,他的妻子正紧紧抱着女儿,眼中含着泪,却用力对他竖起大拇指。
女儿的小手则在空中胡乱挥舞,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爸爸”。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中那股因紧张而滞涩的气流终于顺畅起来。
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朝着妻女的方向,将手中那盘晶莹剔透、宛若艺术品的“颤抖豆腐羹”高高举起,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全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议论与喧哗都在瞬间消失。
三秒的极致静默后,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炸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都要真诚。
这掌声,不再仅仅是为了一道菜,更是为了一位厨师重新拾起尊严与火焰的勇气。
后台,喧嚣被厚重的幕布隔绝。
陆野脱下外套,换上了一身纤尘不染的纯白厨师服,每一颗纽扣都扣得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没有走向灯光璀璨的主灶台,反而径直走向了角落里那辆由移动认证车临时改造的厨房。
车厢内,一个瘦弱的少年正紧张地搓着手,他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那个被放置在恒温箱中的黑色陶锅。
陆野走过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然后伸手取出了那只陶锅。
锅盖用七层油纸和麻绳紧紧密封,这是古老的技法,用以锁住食材最本真的味道。
随着油纸被层层揭开,一股复杂而醇厚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那是酱油的咸鲜、黄酒的甘冽、香料的沉郁与顶级五花肉油脂的芬芳交织在一起的味道,仿佛沉睡了七个日夜的灵魂在此刻被唤醒。
这锅里,是少年父亲当年那道惊艳了无数人,却最终未能完成的“金丝扣肉”的原配料。
整整七天前,由少年亲手称量、调配、腌制,然后封存,每一个步骤都复刻着父亲留下的手记。
陆野将锅凑到鼻尖,深深嗅了一口,他转头,看着那双因激动和紧张而泛红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有力地说:“今晚,锅我来炒,但火,是你点的。”
少年猛地睁大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拼命咬着嘴唇,不让它们流下来,只能用力地点头。
在陆野转身走向主灶台的瞬间,少年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被手帕包裹得很好的东西,他背过身,迅速地将那本边角已经磨损的厨师证,别在了自己厨师围裙的内侧,紧紧贴着胸口。
那里,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与此同时,总控制室内,小满正紧盯着眼前如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
主屏幕上,“火种基金”报名通道的数据图表呈现出一条近乎垂直的陡峭曲线。
“主管,”一个年轻的分析师惊呼道,“就在‘陈砚通过认证’后的十分钟内,后台涌入了超过五千条有效申请!根据Ip地址分析,其中百分之三十七,来自那些我们之前标记为‘偏远无名’的县城!”
小满的眼神锐利如鹰。
她没有丝毫犹豫,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发出一连串指令:“立刻联系所有合作的职业技术学校,启动‘远程试岗直播计划’!另外,将原有的‘匿名试岗’模式,给我立刻升级为‘双盲匹配’!”
“双盲匹配?”旁边的助手有些不解。
“对,”小满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声音冷静而果决地说,“厨师不知道自己面试的是哪家餐厅,餐厅也不知道应聘的是哪位厨师。系统后台只根据菜品最终的匿名评分和餐厅的用人需求进行匹配。我要让那些被埋没在山野角落的灶火,只凭手艺说话。”
她按下最后一个回车键,看着屏幕上“双盲匹配系统已启动”的绿色提示,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低声自语:“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站上今晚这样的舞台,但每个人,都应该有权利为食客端上一口滚烫的热饭。”
另一边,直播导控台前,小舟正和导播激烈地争论着。
“不行,这个机位必须重调!”她指着监视器上陆野的特写画面,“三号机,仰角再抬高三度,对,调到十五度!我要让镜头刚好能扫到他左手手腕上的那道疤,但又不能太刻意!”
导播急得满头大汗:“小舟姐,时间来不及了,陆主厨马上就要上场了!”
“那就让他等!”小舟的声音不容置疑,她的目光像淬了火一样,“反复测试灯光,我要确保灶火升腾时,火焰的光能清晰地映出他翻锅时,手臂肌肉每一丝细微的颤动!”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听着,我们今晚做的不是一场简单的美食直播,我们记录的是历史。必须让屏幕前的每一个人都看清楚——这个男人,是怎样一寸一寸,把那场大火几乎夺走的一切,重新接回自己手里的。”
主灶台前,最后的倒计时只剩三分钟。
苏晚星悄无声息地走到陆野身后,在他即将转身的刹那,伸出手指,飞快地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耳麦,塞进了他厨师服的衣领内侧,藏得天衣无缝。
陆野的身体微微一顿,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他偏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紧张了?”
“不,”苏晚星的嘴角弯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她凑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在赌。赌你今晚,能稳到连系统都算不出你的上限。”
那枚耳麦,是她刚刚从系统任务中解锁的【情绪稳定监测器】,能够实时反馈佩戴者最细微的神经信号波动。
但她没打算告诉他,她只想亲眼见证一个奇迹。
陆野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了然与无限的自信。
他转过身,面向那尊沉寂的灶台,不再言语。
城市另一端,一间老旧的公寓里。
那位曾在火灾中将陆野背出来的退役消防员,正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柄在当年那场大火中被烧得焦黑变形的锅铲,粗糙的指尖,竟也随着电视里紧张的配乐,开始微微发烫。
回到现场,在全场数万人的注视下,陆野伸出右手,拧开了燃气阀门。
“轰——!”
幽蓝色的火苗瞬间窜起,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发出低沉的咆哮。
他没有丝毫迟疑,左手稳稳托住冰冷的锅柄,那道狰狞的旧疤在火焰的映照下,仿佛有了生命。
烈焰舔舐着锅底,迅速将冰冷的金属烧得滚烫,空气因高温而扭曲,整个舞台的光线似乎都集中在了这一点上。
整个城市,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团升腾的火焰,扼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