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凌云的剑,承载着他所有的悲痛、愤怒、爱与恨,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惊鸿。剑尖所向,空气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啸。銮驾前那些身经百战的金甲侍卫,在这凝聚了毕生修为与全部生命重量的一剑面前,竟连有效的格挡动作都无法做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死亡之光直刺龙座之上的帝王。
永乐帝朱棣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生历经无数生死瞬间,从靖难战场到北伐大漠,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寒意。那剑光未至,凌厉的剑气已然刺得他面皮生疼,龙袍无风自动。他甚至能看见凌云眼中倒映出的、自己那一闪而逝的惊容。帝王尊严在绝对的个人武力和滔天恨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辛诚的惊呼卡在喉咙里,他怀中的婴儿似乎也感应到这极致的危险,发出细微的呜咽。陈潇下意识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被那凌厉的剑意逼得无法动弹。
就在秋水剑的剑尖即将触及銮驾珠帘,即将饮血的千钧一发之际——
没有预兆,没有轨迹。
一道银光,如天外流星,似银河倒泻,凭空出现。
它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超越了思维的运转,仿佛直接从因果律中跃出,后发而先至。
“嗖——噗!”
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声响。
那道银光,首先以毫厘之差,擦着陈潇的脸颊飞过。几缕他鬓角早生的华发被精准地削断,白发在风中飘散,如同某种无声的警告,提醒着他过往那些可能带来灾厄的“术”。陈潇只觉得脸侧一凉,随即才感到一丝微痛,心中骇然。
银光毫不停滞,下一瞬,已然撞上了凌云那气势已达顶峰的秋水长剑!
“铮——!”
并非金铁交鸣的巨响,而是一声清脆如冰裂、悠扬如玉磬的脆响。
凌云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精纯至极的力量从剑身传来,并非刚猛的撞击,而是一种极致的“切断”。他灌注于剑身的磅礴真气、滔天怒意、毕生剑道,在这道银光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崩解。
陪伴他多年,饮血无数,坚不可摧的秋水长剑,从中应声而断!
断口光滑如镜,仿佛天生便是如此。
剑尖部分带着未尽的杀意,“叮当”一声坠落在地。凌云握着半截断剑,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浑身气血翻涌,一口鲜血险些喷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茫然。那凝聚了他全部生命的一剑,竟如此轻描淡写地被破了?
而这,还未结束。
那抹银光在斩断秋水剑后,余势竟丝毫不减,如同拥有生命一般,顺势向下,轻巧地没入銮驾前方的地面。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入牛油。
地面之上,瞬间出现了一道笔直如用墨线丈量过的沟壑!沟壑深达三寸七分,不多一分,不少一厘,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更令人震撼的是,沟壑的断面清晰地显露出来,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九层土壤颜色——最上层是新鲜的焦黑战火土,其下是暗红的浸血层,再往下是草原原本的肥沃黑土、灰白的矿物质层、黄褐的沉积土……一层层,界限分明,仿佛将千百年来的草原历史,连同最近的战争创伤,都赤裸裸地剖开,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这道沟壑,不偏不倚,恰好横亘在手持断剑、呆立当场的凌云,与銮驾中惊魂未定的永乐帝之间。
它不只是一道物理的阻隔,更是一道无形的界限,划分了复仇与秩序,个人情感与天下大势。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那道银光,原是一柄长三寸七分、薄如柳叶、造型古朴的飞刀。它静静地斜插在沟壑的尽头,刀身光洁如秋水,映照着惨淡的日光,没有丝毫血迹,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紧接着,一个清朗而略带慵懒的声音,直接在辛诚、凌云、陈潇三人的耳中同时响起,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低语,却又缥缈得无处寻觅其源头:
“此一刀,还陈潇人情(阻其祸国之路),阻凌云死路(弑君之罪,九族难赦),护君王无恙(社稷暂不可乱)。恩怨已了,好自为之。”
声音散去,再无痕迹。
没有人看到飞刀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看到发声者身在何处。仿佛这石破天惊的一刀,只是天地意志的一次偶然显现。
战场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风停了,旗垂了,连战马都屏住了呼吸。
十万大军,连同那位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皇帝,都被这神乎其技、超越理解的一刀所震慑。
凌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半截断剑,又看了看地上那光滑的断刃,再看看前方那道深不见底、色分九层的沟壑,满腔的悲愤与杀意,如同被一盆冰水浇下,只剩下无尽的空虚与茫然。复仇的路,被这一刀彻底斩断。
陈潇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被削断发丝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他明白,这是警告,也是救赎。若无这一刀,无论凌云是否弑君成功,他陈潇作为“同党”,必将万劫不复。
辛诚紧紧抱着女儿,看着那道沟壑,看着那柄飞刀,心中五味杂陈。李寻欢,终究还是在了结当年的承诺。他以这种绝对的方式,强行按下了即将彻底失控的局势,留下了一个残破却尚存一丝余地的局面。
永乐帝缓缓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惊容已然收起,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后怕与更深沉的思量,却无法完全掩饰。他目光深沉地望向飞刀来的方向,又扫过场中三人,最后落在那道仿佛分割阴阳的沟壑上,沉默不语。
那柄飞刀,静静地插在那里,像一个永恒的警示,一个未解的谜题。
它斩断的,不止是一把剑,一段冲冠的怒怒。
它犁出的,不止是一道沟,一层层土壤。
它划下的,是一条线,一条关乎所有人命运走向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