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蟒听着妻子的叙述,眉头也渐渐锁紧。他常年在外,但对家中妹妹和妹夫的情况也并非一无所知。他深知赵乾的性子,理智、骄傲、内敛,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绝非轻易能够揭过。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此事我知晓了。赵乾的性子是拗了些,但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是这心结……确实难解。我寻个合适的时机,与他聊聊看吧。总不能真看着他们夫妻就这样一直别扭下去。”
茗蕙见丈夫答应出面周旋,心中稍安。在这偌大的赢府里,能真正在赵乾面前说得上话、并且愿意为嬴娡转圜的,除了她,恐怕也就只有这位与赵乾既有亲戚关系、又在事务上多有往来的七哥了。
只希望嬴蟒的劝说,能在那片冰封的心湖上,敲开一丝微小的裂缝。
过了两日,嬴蟒寻了个由头,请赵乾到书房品茶。书房内茶香袅袅,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两人先是聊了些生意上的事务,气氛还算融洽。待一壶茶饮过半,嬴蟒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放下茶盏,神色转为郑重,看向了对面始终沉静的赵乾。
“赵乾啊,”嬴蟒开口,语气带着长兄般的温和与关切,“这次回来,听说家里正在筹备你和八妹的婚礼?”
赵乾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嬴蟒知道他这是不愿多谈,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这是好事。当年仓促,委屈你了。如今补上,也是应该的。”他顿了顿,观察着赵乾的神色,语重心长道:“只是……我瞧着你与八妹近来,似乎还是有些……别扭?”
赵乾垂下眼帘,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没有接话。
嬴蟒叹了口气:“我知道,之前八妹做事荒唐,伤了你的心,让你受了大委屈。这件事,是她一万个不对。无论她如何弥补,那份伤害都在那里。”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加恳切:“可是赵乾,这人活在世上,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犯错呢?八妹她……当时也是病糊涂了,心神失常,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如今她病好了,也知道错了,更是费尽心思地想挽回,想弥补。你看她里里外外操持,对你也是百般忍让……这姿态,已经是低到不能再低了。”
“你们毕竟是夫妻,还有一个姒儿。这日子,总得要过下去。”嬴蟒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而真诚,“老是揪着过去那点事不放,彼此折磨,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滋味?不仅你们自己痛苦,孩子看着也难受,这赢家上下也跟着不安生。”
“听七哥一句劝,”嬴蟒目光诚恳地看着赵乾,“放下吧。试着往前看。给八妹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跟她好好把以后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总这么僵着,对谁都没有好处。”
嬴蟒说完,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赵乾,等待着他的反应。
赵乾依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良久,都没有说话。书房内只剩下茶水微沸的细响和他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那沉默本身,就像是一堵厚厚的墙,将所有的劝解都隔绝在外。
嬴蟒看着赵乾那副油盐不进、沉默以对的样子,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白费唇舌了。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虽说按着礼数和姻亲关系,赵乾得跟着嬴娡喊他一声“七哥”,可实际上,赵乾是比他还要年长几岁的。而且,赵乾此人,心思深沉,处事沉稳老练,远非自己这个常年在外奔波、性子更偏向活络直接的商人可比。
自己刚才那番劝解,什么“放下过去”、“为了孩子”、“好好过日子”,听起来是那么回事,但细究起来,实在有些苍白无力,甚至带着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这些话,根本触及不到赵乾内心真正的痛处和纠结,自然无法引起他的共鸣,更别提让他有所触动了。
水平差太多,压根说不到赵乾的心坎上。
嬴蟒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也就这点劝人的本事了。再说下去,恐怕不仅没用,反而可能惹得赵乾厌烦。
罢了罢了。
他索性不再提这茬,脸上重新堆起轻松的笑意,拿起茶壶给赵乾续上茶水,岔开了话题:
“来来来,喝茶,喝茶。这是今年新到的云雾,味道还不错吧?听说你庄子上那批山货……”
他将话题引向了两人都熟悉的生意和风物上,不再触及那些敏感的家务事。
赵乾见他不再纠缠,紧绷的神经似乎也稍稍松弛了一些,顺着他的话头,偶尔回应一两句。
书房内的气氛,从方才试图交心却失败的尴尬,重新回归到了一种表面上的、基于共同利益的平和。
嬴蟒心里清楚,妹妹和妹夫之间的这道坎,终究还得靠他们自己去迈。他这个做哥哥的,能力有限,能做的,也就是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尽量维持住这份表面的和谐,让他们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罢了。
至于更深的东西,他无能为力,也只能选择作罢。
就在嬴蟒已经放弃劝说,准备将话题彻底转向闲谈,端起茶杯正要啜饮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赵乾,却忽然淡淡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没有什么起伏,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打破了书房内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
“七哥的意思,我明白。”
赵乾的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茶杯上,仿佛是在对杯中的茶叶说话。
“你放心。”
他顿了顿,语气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个家,不会散。”
短短七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也没有情感的渲染,却像是一颗定心丸,稳稳地落入了嬴蟒的心湖。
嬴蟒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有些愕然地看向赵乾。
他没想到,在自己已经放弃的时候,赵乾会突然给出这样一个明确的表态。
这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不会和离,不会离开赢家。无论他与嬴娡之间的私人关系如何冰冷,无论他心中有多少怨气,他都会维持住这个“家”的形式,保住赢家表面的稳定和体面。
这或许不是嬴蟒最初期望的“放下心结,和好如初”,但却是基于现实考量下,最务实、也最能让人放心的承诺。
嬴蟒怔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连连点头:“好,好!有你这句话,七哥就放心了!”
他知道,赵乾一诺千金。既然他说了“家不会散”,那就一定不会散。
至于这“不散”的家内里是何光景,夫妻二人是相敬如宾还是相敬如“冰”,那便是关起门来后,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了。
至少,赢家这艘大船,不会因为舵手之间的私人恩怨而倾覆。这对于需要稳定环境的整个家族而言,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嬴蟒不再多言,心满意足地饮尽了杯中已然微凉的茶。而赵乾,在说完那句话后,便再次恢复了沉默,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承诺,只是随口一提的小事。
嬴蟒得了赵乾那句“家不会散”的准话,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他兴冲冲地离开书房,便直奔自家院子去找茗蕙交差。
“夫人!夫人!”人还未到,声音先传了进去。
茗蕙正在屋内核对账目,见他满面春风地进来,便放下手中的笔,含笑问道:“何事这般高兴?与赵乾谈得如何?”
嬴蟒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这才眉飞色舞地将方才与赵乾的对话,尤其是赵乾最后那句掷地有声的承诺,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你听听!‘这个家,不会散!’”嬴蟒学着赵乾那平淡却笃定的语气,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怎么样?你夫君我出马,还是有点用处的吧?至少让他给了句准话!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他期待着看到妻子同样欣喜释然的表情。
然而,茗蕙听完,脸上的笑容却微微凝滞了一下,随即化作了一抹带着几分无奈和苦涩的弧度。
她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七哥,你呀……还真是容易满足。”
嬴蟒一愣:“这话怎么说?他肯承诺家不散,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
“是好事,但也仅仅是……‘不散’而已。”茗蕙的目光有些悠远,语气带着看透的清明,“你细想想他这话。他只说了‘家不会散’,可曾说过一句要与八妹冰释前嫌、重修旧好?可曾流露过半分愿意接纳她、与她好好过日子的意思?”
嬴蟒被问住了,仔细回想,赵乾确实只保证了“不散”,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茗蕙继续道:“他的承诺,是基于利益,基于责任,基于对赢家稳定和姒儿未来的考量。这更像是一份冷冰冰的契约,而不是夫妻间情感的弥合。”
她看向犹自有些不解的丈夫,语气低沉:“一个只会‘不散’的家,如同一个精美的空壳。里面没有温情,没有沟通,只有两个被名分捆绑在一起、各自孤独的灵魂。这样的‘不散’,对八妹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漫长的煎熬?而且以八妹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地位,仅仅只是不散,往后恐怕还会有生日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