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檐下冰凌滴落，砸在石阶上碎成数点。林昭立于书房案前，手中信封未拆，指尖轻抚封口火漆。片刻后，他将信置于匣中，转身整衣。门外车马已候，青袍随风微动，他登车入宫，一路无言。
金殿之上，百官列班。天子端坐龙椅，目光沉静。户部尚书出列奏事，声言边军三月未领饷银，库储枯竭，难以支应。话音未落，裴元衡缓步上前，拱手道：“国用不足，非一朝一夕之弊。今岁南旱北涝，税入锐减，臣等日夜筹谋，尚难周全，岂敢妄动军资？”
他语气温和，却字字压人。群臣低首，似无人敢应。
就在此时，林昭迈步而出。
“陛下。”他声音不高，却清晰贯殿，“非国无银，乃银去向不明。”
满殿微震。裴元衡侧目，眉梢微挑。
林昭不避其视，继续道：“臣有要事启奏，涉军政隐案，牵连甚广，恳请当庭陈词。”
天子凝视良久，缓缓点头：“准。”
林昭从袖中取出一函，双手呈上：“此为工部驿道修缮账册副本，请陛下细察裴相所批工程款项。同一工程，报价前后相差七倍，虚列名目多达三十六项，皆以‘紧急调度’为由 bypass 六部会签。”
内侍接过递呈。天子翻阅数页，眉头渐锁。
“更甚者，”林昭再取一册，“边军屯田收益原定尽数充作军粮，然近三年来，八成收入转入河东私账，经手之人皆为裴相亲信。臣已令徐怀之核查工部旧档，比对印鉴、签押时间与用印登记，确凿无疑。”
徐怀之出列，捧册而上：“臣查实，其中有十二笔拨款，用印时间为深夜或休沐日，值房无人当值，印房却有开启记录。守印吏员已供认，曾受重金贿赂，放人私用官印。”
群臣哗然。
谢允随即踏前一步：“此外，御史台近五年共有七名官员欲劾户部账目不清，皆遭贬调流放。三人外放至瘴疠之地，两人丁忧未满即被催赴任，一人突患喑哑之症，再不能言。其间关节，皆可追溯至宰相府邸批转文书。”
他顿了顿，目光直指裴元衡：“若此非清除异己，何为清除异己？”
裴元衡终于开口，声如古井：“荒谬。账目差错，责在吏员；人事调动，出自吏部铨选。林尚书挟昔日嫌隙，罗织罪名，欲陷朝廷重臣于不义，其心可诛！”
“罗织？”林昭摇头，“那臣再请一人作证。”
殿门之外，两名禁军押一官员入内。此人面色苍白，衣冠不整，正是原兵部郎中周主事。
“周某……参见陛下。”他跪地颤声，“臣……曾在裴相授意下，扣押剿匪军令。西戎犯境前三日，裴相亲笔手令一道，命我暂缓发兵，理由是‘民力疲惫，不宜轻动’。可就在同夜，裴府管家携银三千两出城，送往北境关卡。”
天子猛然起身：“可有凭证？”
林昭取出一封黄绢：“这是西戎使者潜入我国边境时被截获的密函副本，内有明文——‘裴相许以三城换兵不南下，待事成之日，共分江南’。臣已请掌印太监比对兵部印信样本，纹路完全一致，仅印章磨损痕迹都相同。”
掌印太监捧印盒而出，当场对照，俯首奏道：“确系真印所盖，绝非伪造。”
殿中死寂。
裴元衡脸色铁青，忽而冷笑：“凭一封敌国伪书，就想定本相谋逆之罪？林昭，你不过想借机翻案，洗刷当年被黜之辱！你说我通敌，可有原件？可有活口？”
“原件已被焚毁。”林昭平静答道，“但臣抓到了送信之人——西戎细作头目，在刑部大狱中供出全部联络路线。他还供认，每年冬月，裴府管家都会在城外慈恩寺布施之时，秘密交接情报与金银。”
他抬眼看向天子：“陛下若不信，可即刻派人搜查裴府佛堂地下暗格，内藏历年往来密信底稿，以及一枚西戎王族信物玉珏。”
天子久久不语，手指紧握龙椅扶手。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慌忙奔入，伏地急奏：“陛下！禁军刚刚在裴府佛堂掘出木匣一只，内有密信十七封，玉珏一枚，均已密封呈上！”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
裴元衡终于踉跄一步，嘴唇颤抖，却不再辩解。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林昭，又掠过谢允、徐怀之，最后落在那几只证据匣上，嘴角抽动，似笑非笑。
天子霍然站起，厉声道：“裴元衡！你身为宰辅，负君误国，勾结外夷，图危社稷，罪不容赦！着即革去一切官职，褫夺爵位，交大理寺会同宗人府严审，涉案党羽一律拘押，不得走脱一人！”
禁军甲胄铿锵，迅速列阵殿门。两名将士上前，架起裴元衡双臂。
他未挣扎，也未呼喊，只是在被拖行至殿口时，忽然回头，死死盯住林昭。那一眼中，有恨，有惊，更有不甘。
林昭站在原地，神色不动，唯有袖中手指微微收紧。
百官肃立，无人敢言。
谢允垂眸静立，手按腰间牙牌，一如往常刚硬姿态。徐怀之悄然退归班列，袖中仍藏着那份《驿道规程》草案，指腹轻轻摩挲纸角，似已在思新政推行之序。
天子缓缓落座，目光转向林昭：“卿此次揭弊，功在社稷。后续审理，你可参与协理。”
林昭躬身：“臣唯尽本分而已。”
话音未落，殿外忽有疾步声传来。一名小黄门飞奔入内，跪地呈报：“启奏陛下！河东急报——裴氏宗祠大门昨夜被泼红漆，门匾砸碎，族谱失踪！族老联名上书，称有人趁乱盗取先祖遗训，恐生变乱！”
殿中众人皆惊。
天子蹙眉：“何人如此大胆？”
林昭抬眼，正欲开口，却见谢允微微侧首，眼神一闪。
就在这瞬息之间，徐怀之忽然低咳一声，右手迅速探入袖中，似在摸索什么。
林昭的目光停在他动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