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青石街面，林昭握紧手中信匣，指节泛白。南驿信使勒马于前，尘土未落，声音急促：“林大人！南驿急报——边关八百里加急，戍将异动，粮道受阻，三日未通军报。”
林昭未令其说完，抬手截断。他翻身下马，就地拆开火漆密函，目光扫过内容，眉心微蹙。信中无名无姓，仅言“边将异动”，却与手中残信上“北线已通”四字隐隐呼应。他立于街心，风卷衣袍，脑中电转：门阀私兵现于京畿，军械藏于废堡，如今边疆粮道中断，绝非巧合。若北线真通，外势潜入，后果不堪设想。
“回营。”他翻身上马，声音沉冷，“传徐怀之、陈七，半个时辰内至禁军偏帐议事。”
禁军大营灯火未熄。林昭入帐，立命亲兵铺开京畿与北境舆图，朱笔圈定雁门、云州、榆林三地。徐怀之随后而至，见图色变：“三地皆为边防重镇，若有一处生变，北军可长驱直入。”
“不止如此。”林昭将残信置于案上，指尖点向那半枚怪异印痕，“此印非我朝官制所出，墨含银灰，纸韧如革，非中原所产。门阀若借外力，必以此为凭。”
徐怀之俯身细看，眉头紧锁：“若属实，此事已非党争，而是通敌。然无确证，难动边将。不如先奏明天子，调禁军压境，震慑其心。”
“不可。”陈七自帐外步入，声音低哑，“边军久镇苦寒，将士多有怨言。若朝廷骤然出兵，不论缘由，皆视为围剿。一兵哗变，三镇皆反。”
林昭颔首：“正因如此，不能强压，只能分化。”
帐内一时沉寂。烛火摇曳，映得舆图上山川如刀刻。
林昭提笔，连书三令：一令工部调阅边军近三月粮饷发放册，查有无克扣虚报；二令京兆府核查戍将亲属在京行踪，凡异常调动，即刻密报；三令开启“旧部联络名单”，凡曾受朝廷举荐而未得重用者，逐一标注。
“门阀用人，唯亲是任。边军中下层将领，多有才能之士被压不得升。这些人，便是突破口。”
徐怀之仍疑：“策反边将，无异于走险棋。一旦泄露，非但计划败露，更将坐实‘勾结叛将’之罪。”
“所以不能由朝廷出面。”林昭收笔，目光如刃，“我们不策反，只‘接应归附’。放出风声——凡揭发粮饷贪弊、军功冒领者，朝廷查实后，重定军阶，补发欠饷。不提门阀，不涉朝争，只谈公道。”
“以利诱之，以势压之，以退为进。”陈七低声道，“他们若不动，是安于现状；若动，便是心有不满。我们只等一人回头。”
林昭点头：“此谓‘以降诱降’。不攻其坚，而击其隙。”
他取出一截空心竹节，将血书密令卷入其中，封蜡加印。血书仅十二字：“麦未入仓，雪覆白刃，可谋归途。”
“你亲自走一趟。”他将竹节交予陈七，“扮作商队护卫，沿浙东旧线南下，绕开京南三驿。门阀耳目多在官道，你走野径，过江后寻‘茶引十三号’商号接头，转道雁门。”
陈七接过，收入怀中，未多一言。
“赵砚其人，你可记得？”林昭问。
“岭南时救过大人一命的校尉，后调边军，积功不赏，反遭贬斥。”陈七目光微动，“他若未死，必恨门阀入骨。”
“正是。”林昭凝视舆图上雁门关一点，“此人若肯应，便是破局第一子。”
陈七拱手，转身出帐。
徐怀之望着其背影，终是叹道：“此举若成，可瓦解门阀军中根基；若败……”
“若败，我自承其罪。”林昭立于图前，背影如铁，“你只需记住，三日内，若无消息，我便上奏，请天子亲阅边军名册，逐人黜陟。那时，便是全面清算之始。”
徐怀之默然良久，终道：“我即刻调工部旧档，三更前送至营中。”
帐内只剩林昭一人。他命人取来边情舆图，悬于帐壁，设三色旗标：红为异动，黄为可疑，黑为失联。每两时辰更新一次军报，亲自主持。
第一夜无讯。
第二日午时，云州方向传回军报，称“例行巡防，一切如常”。林昭冷笑，命人将云州标为红色。
次日黄昏，徐怀之入帐，带来工部核查结果：“三镇粮饷，皆由门阀亲信掌控的转运司拨付。雁门近三月缺饷四成，将士多以私屯补给；云州军功册中，三十七名阵亡者未得抚恤，家属上告无门。”
“人心已裂。”林昭朱笔点图，“只差一人带头。”
第三日入夜，营外马蹄声急。一名斥候滚鞍下马，递上一封商票，纸面茶渍斑驳，背面以暗墨写就：“雁门有雪，麦未入仓，某愿听训。”
林昭接过，指尖抚过字痕，良久不动。
徐怀之立于侧，低声问：“何意？”
“麦者，兵也；雪者，白刃也。”林昭轻声道，“他说，兵未入库，刀已出鞘，愿听我令。”
他将商票投入烛火，火焰腾起，映亮半幅舆图。雁门关一点，由红转黑，再被朱笔重重圈定。
“传令下去，”林昭起身，声音沉稳，“自今日起，边情密报，直送此帐，不得经手他人。另备快马三匹，轮值帐外，随时南下。”
徐怀之领命欲退。
“等等。”林昭忽道，“明日午时，若浙东线再有消息，立即来报。若无——”
他停顿片刻，目光落回地图。
“我亲自拟本，入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