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鹰的轨迹划过一个半弧,将猩红的右翼战场抛在身后,飞向清水河下游,那片被嘶吼与烟尘笼罩的左翼天穹。
在这里,颜色与力量的对抗同样惨烈,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梁军右翼两万,主将乃老将郭崇韬。
与左翼赵广渊锐意进取的“斜击之阵”不同,郭崇韬的军阵更为厚重沉雄。两万大军并非急于挤压,而是如同磨盘一般,以严整无比的方阵队列,一步一个脚印,向背靠河湾的炎军左翼碾去。
他们的推进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伴随着震地的踏步与甲胄铿锵,带来窒息般的压力。
炎军左翼一万,原黄巾军将领主将周牧,面对郭崇韬这块硬骨头,他没有选择右翼苏烈那般决死冲锋,而是将阵型收缩得更为紧密,宛如一个攥紧的、布满尖刺的铁拳。
他充分利用了战前剩余器械物资布置的防御工事——那些由粮车、辎重改造的简易壁垒,以及挖掘的陷坑和鹿角,在阵前构成了一片崎岖的死亡地带。
猎鹰锐目所及,梁军右翼的黑色浪潮在逼近这片地带时,果然出现了些许迟滞与紊乱。
推进中的步卒需要小心绕过或填平陷坑,对付那些横亘的车辆障碍,阵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微小的缝隙。
“就是现在!”周牧立于一辆加固的粮车之上,目光如铁:
“弓弩手,前方一百二十步,覆盖攒射!目标,敌军前列刀盾及后续跟进之卒!”
“咻咻——咻!”
炎军左翼阵中,蓄力已久的弓弩手闻令而动。
他们人数不及梁军,但此刻占据些许地利与先机。箭矢破空之声骤然密集,成片的死亡之雨,向着因地形而稍显混乱的梁军前锋倾泻而下。
“笃笃笃……”“呃啊!”
箭矢钉入包铁大盾的声音与中箭者的惨叫同时响起。梁军前排刀盾手虽竭力举盾防护,但来自侧前方障碍物后的冷箭,以及抛射落入阵中的箭雨,仍造成了可观的杀伤。
数面盾牌颓然倒地,后面的士兵匆忙补位,推进的“磨盘”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郭崇韬远在阵中,见状冷哼一声,并未慌乱:
“弩车上前,清除障碍。重步兵前突,护住两翼,弓弩手与敌对射!稳步推进,不得冒进!”
令旗挥动。梁军阵后,十架弩车在畜力牵引和士卒推动下,越过前排步兵,粗大的弩枪上绑缚了浸油的麻团,点燃后,被巨大的力量发射出去。
“轰!嗤啦——!”
燃烧的弩枪如同火龙,狠狠地撞入炎军阵前的车垒、鹿角之中。
木材断裂、燃烧,黑烟滚滚而起,一些车垒被直接击穿或引燃,炎军苦心经营的障碍地带被迅速撕开数道口子。同时,梁军阵中弓弩齐发,与炎军对射,箭矢在空中交织成网,不断有双方射手惨叫着倒下。
借着远程火力的压制和清障,梁军重步兵手持长枪大斧,开始清理残余障碍,为后续大军开辟通路。他们甲厚兵利,寻常箭矢难以穿透,像一群铁铸的巨兽,缓慢而坚定地碾过燃烧的残骸。
“盾阵前移!长枪居次,刀斧手准备近战!”周牧见远程优势渐失,障碍被破,知道残酷的肉搏即将到来,厉声下令。
炎军左翼的阵型再次变化。前列刀盾手将大盾重重顿地,紧密相连。其后,长枪兵将超过一丈的长枪从前排盾牌间隙或上方探出,形成一片令人胆寒的枪林。
再往后,是手持环首刀或战斧的跳荡兵,准备在接战后寻机近身搏杀。
双方的距离在燃烧的烟雾与纷飞的箭矢中急速缩短。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已经能清晰看到对面甲胄上的纹路和兵刃的寒光,能闻到血腥、汗臭与烟火混合的刺鼻气味。
“梁军威武!”郭崇韬中气十足的吼声透过面甲传出。
“杀!杀!杀!”梁军右翼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战吼,最后的迟疑消失,黑色的浪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炎军赤红的防线猛扑过去!
“炎军!死战不退!”周牧挥刀怒吼,声音压过了河风。
“死战!不退!”左翼炎军齐声应和,枪盾如林,毅然迎向撞来的黑色铁流。
“轰——!!!”
比右翼更加沉闷、更加巨大的撞击声在左翼战场炸响!
这一次,是进攻的梁军重步,狠狠撞上了严阵以待的炎军盾墙枪林!
刹那间,最前沿变成了血肉磨坊最核心的部件。梁军士兵凭借冲击力和厚重的铠甲,试图撞开盾牌,却迎面撞上密集刺出的长枪。枪尖穿透铁甲,深入血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破裂声。
有的梁军被数杆长枪同时刺中,挂在枪尖上抽搐;有的则悍勇无比,用盾牌格开枪杆,挥动重兵器砸向盾牌后的炎军。
炎军刀盾手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力,肩骨欲裂,口鼻溢血,却死死抵住盾牌,为身后的长枪兵创造刺杀空间。长枪兵机械地重复着刺击、收回、再刺击的动作,手臂很快酸麻,但不敢有丝毫停顿,因为每一瞬间的迟疑,都可能让敌人突破进来。
“补位!顶住!”
“刺!再刺!”
基层校尉、队正的吼声在双方阵线最前沿此起彼伏,淹没在金属撞击声、怒吼声和濒死哀嚎之中。
郭崇韬见首次冲击未能撼动炎军核心阵线,眉头微皱,但毫不气馁:
“传令,锐士营’向前穿插,攻击敌军阵型侧翼结合部!中军持续加压,弓弩抛射其后阵,扰乱其指挥!”
梁军阵型再变,两支约千人的轻锐步兵,如同黑色的毒蛇,从主阵两翼迅速游出,试图利用河湾地形和主战场正面胶着的机会,钻向炎军左翼阵列较为薄弱的侧后方。
周牧时刻关注战场,立刻发现了这一动向:
“左曲、右曲,转向迎敌!不能让他们包抄过来!”他分派两支预备队迎向梁军的穿插部队。顿时,主战线两侧也爆发了激烈的战斗,炎军阵型被迫拉得更开,承受的压力骤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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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近十万大军,在清水河畔,犹如两条纠缠不休的黑红色巨龙,翻腾滚动,喊杀声震天动地,杀气直冲云霄。
中军大阵中。
主战场正面,梁军凭借兵力优势,一波接一波地发动冲击。炎军防线如同暴风雨中的堤坝,在惊涛骇浪的拍击下不断震颤,出现裂痕,又被后方赶上的士卒用血肉之躯拼命填补。
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洒满了鲜血,倒下的尸体很快成为新的障碍,双方士兵就在同袍或敌人的尸体上继续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