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入肉的声音连成一片,中间夹杂着盾牌碎裂的爆响、骨骼断裂的脆响、以及人类濒死时短促的哀嚎。
梁军前排的盾墙瞬间千疮百孔,包铁木盾在三棱箭面前像纸糊的一样,连人带盾被射穿者比比皆是。
一名盾牌手刚举起盾牌,三支箭呈品字形钉在盾面上。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就感觉胸口一凉——第四支箭从盾牌边缘的缝隙钻入,精准地贯入他的心窝。
他低头看着胸前突然多出的箭杆,张了张嘴,想喊什么,却只喷出一口血沫,仰天倒下。
旁边的长枪兵更惨。没有盾牌防护,他们成了活靶子。一名年轻士兵被五支箭同时命中,胸膛、腹部、大腿、肩膀、面门各中一箭。他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后倒去,手中的长枪还指着天空,枪尖颤抖着,最终“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箭雨过后,梁军前阵已经不成样子。
原本密集的盾墙现在到处是缺口,地上躺了至少八百具尸体,伤者更多。鲜血从尸体下方汩汩涌出,很快汇成一道道细流,沿着地势向低处流淌,将暗红色的砂土染成深褐色。
“防御,强弩手!”赵霆压下心中惊骇,嘶声吼道:“仰角四十五,三连射!放!”
“嗡——”
弓弦震响,三千支弩箭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三道乌黑的弧线,如暴雨般朝着山脊倾泻而下。这是梁军制式强弩,比一般的弓弩强一倍,特意调来寄希望用于压制那伪帝重甲骑兵的。
赵霆寄希望于用箭雨打乱敌军阵型,哪怕只是拖延片刻。
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梁军士兵终生难忘。
如洪水般奔腾而下的百战穿甲骑兵。
不是躲避,不是举盾——他们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天空落下的箭雨。三千骑同时催动战马,从山丘上俯冲而下。
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就像雪山崩塌时,第一块冰岩开始滑落,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毁灭性的从容。
箭雨落下。
“叮叮当当……”
密集的金铁交击声响起,如同暴雨打在铁皮屋顶上。弩箭射在白甲上,溅起一簇簇火星,然后——弹开了。
绝大多数箭矢甚至没能在铠甲上留下划痕,少数几支角度刁钻的,勉强扎进了甲片缝隙,却也只是挂在那里,没能造成实质性伤害。
只有不到十骑被射中面甲视孔或马腿关节等薄弱处,踉跄倒地。但后面的骑士毫不犹豫地从同伴尸体上踏过,阵型没有丝毫混乱。
“这……这……”一名梁军强弩手呆呆地看着手中强弩,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件武器。
赵霆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张明远四千精锐会半天覆灭面对这样的军队,地形、兵力、乃至勇气,都成了笑话。
“铁壁营!顶上去!”赵霆拔剑出鞘,剑锋直指前方,“长枪阵!死守!”
五十步。
百战穿甲军骑兵们放下了弩机,双手握住了长槊。槊杆尾端抵在马镫旁的皮套里,借助马匹冲锋的动能,这杆丈八长兵将成为无坚不摧的破阵利器。
三十步。
赵霆甚至能看清为首那骑面甲上的纹路了——那是一种简约而诡异的花纹,像是冰裂纹,又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骑士的眼睛在面甲后闪烁着,没有愤怒,没有狂热,只有一种机械般的、绝对的冰冷。
“顶住!”赵霆声嘶力竭:“死也要顶——”
“轰!!!”
钢铁与血肉,终于碰撞。
第一排白甲骑狠狠地撞进了梁军阵中。
那不是战斗,是碾压。
长槊刺出,往往能洞穿两三名梁军士兵。一名铁壁营重步兵举着塔盾试图抵挡,槊尖刺中盾面中心,包铁的木盾像脆饼一样碎裂,槊刃余势不减,贯穿了他的胸甲,从后背透出,又刺入后面一名弓弩手的腹部。两名梁军像糖葫芦一样被串在槊杆上,骑士手腕一抖,将尸体甩飞,槊尖继续向前突刺。
战马的冲击力更是恐怖。一匹披甲战马全速冲锋时,体重加上动能,相当于一辆小型战车。
有梁军士兵试图用长枪刺马腹,枪尖在白甲马铠上划出一串火星,却没能刺入。下一秒,战马狠狠撞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飞起三丈高,在空中喷出一蓬血雾,落地时已经不成人形。
阵型被撕开了。
以那名为首的白甲骑将为箭头,三千铁骑像烧红的刀子切进牛油,轻松地剖开了梁军看似坚固的防线。铁壁营的重步兵试图从侧翼包夹,但白甲骑的机动性远超他们想象——骑兵阵型突然向两侧分开,中间让出一条通道,后面的骑兵加速冲出,从侧翼反包围了铁壁营。
失去了阵型保护的步兵,在骑兵面前就是待宰的羔羊。白甲骑们放弃了长槊,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那种刀形制奇特,刀身略弯,单面开刃,刀背厚重,刀刃却薄如蝉翼。
挥砍时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一刀下去,连人带甲斩成两段。
一名梁军百夫长悍勇,带着十几个亲兵结成小圆阵,试图做困兽之斗。
白甲骑围着他们转圈,不时突前砍杀一刀,又迅速退开。就像狼群戏耍受伤的猎物。终于,百夫长按捺不住,怒吼着冲出阵型,一刀劈向一名骑兵。
那骑兵不闪不避,左手一抬,用手臂上的甲胄格开刀锋,右手佩刀顺势一抹——百夫长的头颅飞起,无头尸体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又跑了两步才轰然倒地。
赵霆眼睛红了。
他看见自己的兵像麦子一样被收割,看见那些跟了他多年的老部下一个个倒下,看见铁壁营的旗手被马蹄踏成肉泥,那面绣着“铁壁”二字的战旗浸泡在血泊里。
“杀出去!王贲!”赵霆吼道:“我来断后!”
“将军!”王贲急道,“一起走!”
“走!”赵霆一剑斩断马鞍旁的箭囊,“这是军令!”
王贲咬牙,调转马头,开始收拢还能动弹的士兵。大约几十骑人勉强聚拢,朝着黑风坳北侧口涌去,只要能冲出去,就能逃回凌阳关。
赵霆则带着三百亲卫骑兵,反向冲向了白甲骑的侧翼。
“赤髯虎在此!”赵霆纵声长啸,声如雷霆,“谁敢与我一战?!”
为首那骑将转过头,怒豹,百战穿甲军四大将领之一。
白虎面甲后的目光落在赵霆身上。
赵霆深吸一口气,催马向前。他手中是一杆铁脊蛇矛,矛长一丈二,重三十八斤,曾饮过十七员敌将之血。今日,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两马对向冲锋。
“当!”
赵霆感觉虎口崩裂,矛尖传来的反震力让他整条手臂发麻。
他松开长槊——赵霆还抓着槊杆呢——右手闪电般按上腰间刀柄。拔刀,横斩,收刀。三个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嗤——
“不…………”赵霆喃喃道。
赵霆觉脖子一凉。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膛、腰腹、大腿——一道细细的血线缓缓浮现。然后,上半身开始斜斜滑落。原来那一刀,是从左肩到右腰,将他整个人斜劈成了两段。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赵霆看见自己的下半身还坐在马背上,看见无主的战马茫然地打着转,看见猩红的血像喷泉一样从断面涌出。
“赤髯虎”赵霆,梁国上将军李靖远麾下头号先锋,卒于黑风坳,年四十一岁。
主将战死,梁军残部彻底崩溃。
黑风坳平原上,尸横遍野。
九千精锐京营梁军,从先锋大将赵霆到最底层的辅兵,无一幸免。鲜血浸透了谷中每一寸土地,暗红色的砂土吸饱了血,变成了粘稠的紫黑色泥浆。尸体堆积成山,有的地方叠了三四层。断肢、残躯、碎裂的甲胄、折断的兵器,铺满了整个平原。
以及,两支侥幸逃出生天的梁军斥候——此刻正连滚爬爬地朝着凌阳关方向逃窜,要把这噩梦般的消息带给他们的主帅。
鲜血在正午的阳光下缓缓凝固。
黑风坳,这个名字从今天起,将和葫芦谷一样,成为梁军心中又一个无法抹去的梦魇。
而制造这一切的少年皇帝李炎,一处高地之上,遥望西北方向,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知道,李靖远的第二道开胃菜,已经消化完毕。
接下来,该上主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