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后。
云香府，三郡之首。
云香府城，素有“青州锁钥”之称，其城郭巍峨，护城河深阔，乃沟通南北之要冲，商贾云集，物阜民丰。城头旌旗常年招展，市井之间，叫卖声、丝竹声不绝于耳，一派升平景象。
时值初夏午后，云香府尹赵瑾正在后园水榭中小憩。水榭四周垂柳依依，冷风习来，带来阵阵荷香。赵瑾身着常服，斜倚在锦榻之上，手中捧着一卷《青州风物志》，仪态闲适。几案上，一盏清茶热气袅袅，旁边还放着一碟刚进贡来的岭南荔枝。
阳光透过柳丝的缝隙，在他保养得宜、略显富态的脸上跳跃，其神色安然，仿佛外界一切纷扰皆与这方清凉世界无关。
然而，这份宁静骤然被一阵凌乱而仓皇的脚步声踏碎。
“府尹大人！祸事了！天大的祸事了！”只见别驾从事孙明连滚带爬地冲进水榭，官袍下摆沾染了泥渍，头上的进贤冠也歪在一边，他面色惨白，嘴唇哆嗦，几乎语不成句：
“天、天水郡……郡城，半月前已被黄巾贼寇攻破了！郡守大人……他、自焚而死，已……已殉城了！如今整个天水郡，已尽数落入贼手啊！”
“哐当——”赵瑾手中的书卷猛地滑落，砸在青石地板上。他像是被针刺了一般，豁然坐起，动作之大，险些带翻了身旁的茶几，那碟红艳的荔枝滚落一地。
“军情驿站是干什么吃的？现在才传来消息。都是废物！”赵瑾脸色瞬间涨红，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因惊怒而尖利：
“半月前日还有军报来说天水郡兵精粮足，固若金汤！这才几天？区区十数日！郡兵，还有城中各家助阵，竟连一群头缠黄巾的乌合之众都抵挡不住？丧师失地，死有余辜！他倒是一死了之，叫我……叫我如何向朝廷，向刺史大人交代！真是岂有此理！”
孙明用袖子不断擦拭着涔涔而下的冷汗，声音愈发颤抖：“大人，坏消息还不止于此。毗邻的数县也已烽烟四起，纷纷告急，多有县尉被杀，官衙被焚之事。先前奉命驰援天水郡的其他各郡大军前锋，闻讯后不得不停滞于半途，进退维谷……如今局势，已是危如累卵，大人，需速速决断啊！”
赵瑾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变为灰白，他猛地一把攥住孙明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嘶声道：
“快！击鼓升堂！传令所有在城文武，即刻至府衙议事！命各门守将严加戒备，府军全体待命！”尽管他极力想维持镇定，但那尾音已然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惊惶。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云香府衙大堂之内，已是济济一堂，数十名文武官员齐聚于此。堂内气氛凝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官员们窃窃私语，脸上无不带着惊惧与不安，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肃静！”赵瑾重重一拍惊堂木，声响在大堂内回荡。他强自镇定，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沉声道：
“平安县，黄巾贼寇作乱，天水郡已然陷落，周边郡县邑亦岌岌可危。诸位，值此危难之际，有何良策，可保我云香府无虞？”
话音未落，“报——！”一名斥候满身尘土，疾奔入堂，单膝跪地，急声道：“紧急军情！石门、林安两县已失守，县令、县丞皆罹难！贼势浩大，号称三万之众，其兵锋……其兵锋疑似直指我府城而来！”
石门、林安，乃是云香府城的东南屏障，此消息犹如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起伏的水潭，顿时激起千层浪。大堂之内，惊呼声、抽气声此起彼伏，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此时，一名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的将领大步出列，抱拳洪声道：“府尹大人！末将请命，愿率我云香府精锐出城迎战，必挫贼锋，以安民心！”
赵瑾看着这员名叫王贲的骁将，眉头紧锁，摇头道：“王将军勇武可嘉，然贼众我寡，虚实未明。贸然出击，若有不测，则府城危矣，还需从长计议。”
文官队列中，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的老者踱步而出，乃是府中长史周文远，他拱手道：“府尹大人，王将军虽勇，然贼势正盛，不可力敌。当务之急，应是立即加固城防，深挖壕堑，紧闭四门，同时广派哨探，查明贼军动向……”
周长史话未说完，一旁一位较为年轻的司马便抢言道：“周大人所言极是！我军若贸然出战，正中贼人下怀。府城城高池深，粮草……若能充足，只需坚守待援，待州中援军乃至朝廷大军一到，贼寇必不战自溃！”
赵瑾闻言，正微微颔首，意似赞同。突然，又一名小吏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堂，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大人！不好了！城东……城东的军械库突然起火，火借风势，难以控制，里面囤积的箭矢、兵甲恐怕……”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难看。军械库被焚，这无异于雪上加霜！在这紧要关头，府城内部竟也出现了如此纰漏？是意外，还是……有内应？
赵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踉跄一步，勉强扶住公案才未倒下。城东军械库储备了云香府近三成的军械，若被焚毁，守城将士将面临无箭可射、无甲可穿的窘境。
“快！快去救火！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兵丁、民壮！”赵瑾声音嘶哑，近乎咆哮。
那王贲将军却再次开口，面色凝重：“大人，军械库位置紧要，贼人若真有意算计，恐怕救火途中亦有风险。是否先派小队精锐探查清楚再……”
赵瑾脸上肌肉抽搐，内心挣扎片刻，猛地一跺脚：“顾不了那么多了！王将军，你立刻带一千人马前去救火，同时封锁周边街道，遇有可疑人格杀勿论！务必保住军械！”
“周长史！”他转而看向文官：“你立刻组织人手，征调民夫，加固城防，尤其是靠近军械库的东城墙！其余诸官，各归其位，稳定民心，严防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