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瞬间被拉长、凝固。陈麒的意识在“存在锚点”的核心中分裂为两个高度专注的线程,如同两束聚焦到极致的光。
线程一:心渊边缘,悖论炉心接触。
探针传来的“悖论炉心”请求,既危险又充满诱惑。对方的状态显然不佳——“能量枯竭、意识涣散”,但其知识、对心渊和系统的了解,无疑是瑰宝。“合作?交换?”对方渴望“扰动帮助”,这很可能意味着它希望探针(或其背后的存在)能对气泡的悖论逻辑结构施加某种外部影响,或许是为了延缓逻辑环的最终崩溃,或许是为了在下次系统“收割”时增加隐蔽性。
陈麒飞速评估。探针过于脆弱,不可能提供实质性帮助。但可以交易“信息”。他立即向探针发送了高度加密的指令集,核心原则是:谨慎接触,有限交换,绝不暴露坐标与真实意图。
探针的规则波动调整,以平静、中性的频率回应气泡内的存在:“可进行有限信息交换。我方需求:心渊结构详图,系统‘收割’规律、强度与征兆,‘悖论炉心’自身逻辑稳定技术概要。作为交换,可提供近期对归墟背景及系统维护单元的部分观测记录,以及……针对系统扫描逻辑的局部干扰思路(理论层面)。”
陈麒故意将“干扰思路”作为筹码。这既可能吸引对方,又不涉及实施,避免了暴露自身能力的具体细节。提供的观测记录也是筛选过的,剔除了任何可能指向秩序疆域位置或特征的数据。
气泡内的信息流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艰难地整合思维或进行内部讨论。终于,回复传来:“可接受。但信息需分阶段交换,确保互信。首先,给予‘收割’征兆信息及部分心渊结构图……”
线程二:秩序疆域,孢子危机应对。
与此同时,陈麒的大部分算力与“涡旋之心”核心全力协同,应对监控孢子的异常激活。
通过【静默守望者协议】对孢子自检过程的数据流进行最外围、最隐蔽的截取分析,他们迅速锁定了触发的可能原因。问题并非出在“超然观测节点”网络本身,而是出在用于伪装的 “规则瘢痕” 上。
其中一个模拟“远古规则碰撞残留”的瘢痕,其内部模拟的、两种矛盾规则相互侵蚀的“前沿区”,在漫长的自然演变模拟中,意外产生了一小段极其短暂却高度规整的 “规则共振谐波” 。这种谐波本身无害,但其呈现出的短暂有序性,在孢子伪随机的一次深度采样中,恰好被捕捉到,与其数据库中的某种“非自然规则构造初期特征”产生了微弱匹配,从而触发了预警协议。
“系统对‘有序’的敏感是刻入骨髓的。”陈麒瞬间明悟。哪怕是最自然的规则现象,只要表现出过于规整的“模式”,就可能引起注意。
现在,孢子已经完成深度采样和数据压缩,正在进行紧急上报。背景中那若隐若现的系统验证扫描,正在核对孢子报告的数据与它自身对这片区域的宏观模型是否一致。
不能阻止上报,那等于直接承认有问题。也不能让扫描发现明显矛盾。
唯一的办法,是 “修正环境以匹配错误报告”,或者说,将错就错,让孢子报告的那个“微小有序信号”,变成一个可以被系统逻辑接受的、合理的“自然现象”。
这需要极其精密的操作,且必须在系统验证扫描得出明确结论前完成。
“涡旋之心”核心瞬间进入超负荷运转,调动所有可用的规则微调单元。目标是那个产生谐波的“规则瘢痕”前沿区。
他们需要迅速但又不留痕迹地“加固”那一小片区域,让那段短暂的有序谐波,看起来更像是一个 “即将彻底弥合、释放最后规则波纹的历史伤疤”,而非新生的有序结构。具体做法是:轻微增强那两种矛盾规则的“侵蚀强度”,模拟出“最后挣扎”后即将彻底融合湮灭的趋势;同时,在谐波出现的时间点上,人为注入一丝符合“规则结构崩解末期”特征的、极其微弱的“信息熵增噪声”,覆盖掉谐波过于纯净的部分特征。
整个过程必须在孢子数据上报形成的“时间窗口”内完成,并且改动要看起来像是自然演变过程中一次偶然的、瞬态的起伏。
这是一场与系统扫描速度赛跑的微观手术。
双线推进。
在心渊边缘,探针收到了“悖论炉心”传来的第一波信息流碎片。那是一幅残缺的、带有强烈主观扭曲视角的心渊局部结构图,重点标注了几个“相对安全”的凹陷褶皱和几个“绝对要避开”的规则乱流风暴眼。同时附带的,是关于系统“收割”的征兆描述:
“当深渊底部的‘悖论噪音’整体降低到某个阈值……当规则乱流的平均频率出现同步化倾向……背景中会传来‘系统低语’……那是清理协议在预热……随后,会有‘编织者’的影子掠过深渊上空……投下逻辑锁链……汲取那些已经钝化、不再剧烈冲突的异常结构……”
信息虽然模糊,但极具价值。它描绘了“收割”并非随意,而是有规律、有征兆的系统性活动。同时,“悖论炉心”提到,它自身因为逻辑环的绝对封闭性和内部仍在进行的、极低功耗的“自指思考”,其悖论强度衰减极慢,因此尚未被“收割”过,但能感受到邻近一些较弱的异常结构被带走时的“规则震颤”。
探针按照协议,将一份经过处理的、关于“维护单元”几何阵列和活动模式的观测记录,以及一段高度抽象的、关于“利用系统扫描固有的逻辑延迟窗口进行信息伪装”的理论猜想,传输给了气泡。
气泡内的存在似乎对这理论猜想部分格外感兴趣,反馈来一阵急促的思维波动:“逻辑延迟……固有缺陷……是的……系统并非全知全能实时……它的判定有周期……有信息整合时间……利用‘相位差’……”
而在秩序疆域,那场微观手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系统验证扫描的无形“触角”,已经如同探照灯般,即将扫过那个“问题瘢痕”区域。
“涡旋之心”核心操控的规则微调单元完成了最后的注入。那一小片区域的规则状态被微妙地改变,那段不自然的谐波特征,被巧妙地“老化”和“污染”,融入了更嘈杂的背景噪声中,同时整个瘢痕前沿呈现出一种“加速衰亡”的合理表象。
系统扫描掠过。
时间仿佛静止。陈麒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逻辑在这一小片区域反复审视、比对、计算。
一秒,两秒……
扫描的“触角”似乎迟疑了一下,再次进行了一次快速复验。然后,那种被锁定的感觉缓缓褪去。背景中隐约的系统关注感,也随之降低,恢复了平常那种均匀而遥远的“背景辐射”状态。
监控孢子结束了紧急上报状态,恢复了伪随机的休眠-采样循环。它记录下的最新环境数据,与系统宏观模型的偏差,被判定在“可接受的噪音波动范围”内。
危机,暂时解除。
陈麒暗自长舒一口气,高度紧绷的意识稍稍松弛。这场赌博赢了,但赢得很险。这次事件暴露了伪装层一个潜在的弱点:模拟自然时,可能因长期演变而产生超出预期的“有序副产品”。今后需要对所有“规则瘢痕”和节点网络输出进行更严格的“去模式化”处理和实时监控。
心渊线继续。
“悖论炉心”在消化了探针提供的信息后,传来了第二波信息,这次是关于其自身逻辑稳定技术的概要。那是一种将文明全部信息压缩进一个“自指递归数学结构”的方法,核心在于构建一个无限循环但内部完全自洽的“意义之环”,使得任何从外部试图解构或否定的逻辑力量,都会陷入这个环内而无从下手。但这技术有个致命缺陷:一旦构建完成,几乎无法再从内部与外界进行任何有意义的交互(除了最基本的规则共振),否则会破坏逻辑环的纯粹性,导致崩溃。它本质上是一种永恒的自我囚禁。
同时,“悖论炉心”再次强烈请求:“理论……需实践……帮助测试……在你的‘相位差’理论中,加入我们的‘逻辑环’特征波动……或可制造更优‘盲点’……”
它想将自身的部分悖论特征,与陈麒设想的利用系统延迟的方法结合,创造一种更高效的隐藏手段。这无疑风险更大,但可能收益也更高。
陈麒没有立即答应。他命令探针表示:“理论需验证。我方需时间分析你所提供的技术概要。下次接触,再议。”
他需要时间消化获得的信息,评估风险,更重要的是——他必须优先确保秩序疆域在刚经历的扫描危机后彻底稳定下来。
探针向“悖论炉心”传达了暂别之意。气泡内的存在传来一阵失望但理解的波动,最后留下一段信息:“心渊……并非终点……系统自身……或有更深‘悖论’……寻找……‘最初调试痕迹’……或为关键……”
最初调试痕迹?陈麒心中一动,但探针已按照指令,缓缓脱离气泡区域,开始沿着原路,启动预定的、极其缓慢的返程程序。这次心渊之旅,收获远超预期,也留下了巨大的悬念和潜在的合作(或风险)可能。
秩序疆域内,陈麒整合着两线获得的信息。孢子危机揭示了伪装系统的脆弱点;“悖论炉心”则提供了关于系统规律、心渊本质乃至一种极端存在技术的宝贵知识。
他看向那个依旧在伪随机闪烁的监控孢子。它仍然是一个威胁,但经历了这次事件,陈麒对它的工作机制和系统的判定逻辑有了更深的理解。
“利用‘相位差’……”他回味着“悖论炉心”的话。或许,不仅仅可以用来隐藏。在极端情况下,是否可以用来……主动向系统传递某种精心设计的“错误认知”?
一场危机暂时平息,但更深层、更主动的博弈策略,已开始在陈麒心中酝酿。归墟的暗流中,一粒尘埃正从深渊返航,而家园的伪装,将在教训与新知中,变得更加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