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剿总”司令部那场关乎几十万大军生死存亡的战略会议，最终在“固守”与“撤退”的激烈争论中不欢而散，未能形成决议。以卫煌、廖湘乃至楚云飞为代表的前线将领，基于残酷的现实，倾向于“有序撤退，保存实力”的最后一线生机，但这股力求生存的理性声音，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南京黄埔路官邸那深不见底的政治泥沼中，未能激起丝毫应有的波澜，反而迅速被来自最高权力中心的、不容置疑的意志彻底淹没。
会议的详细记录和双方意见，被卫煌以万分火急的电文发往南京，恳请“乾纲独断”。整个东北国民党军高层，都在焦灼不安地等待着决定他们命运的最终裁决。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煎熬。
十月九日，深夜。南京，官邸书房。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书房内灯火通明。他穿着丝绸睡衣，外披一件藏青色长袍，枯瘦的手指紧紧捏着卫立煌发来的那封长长的电文，仿佛要将纸张捏碎。地上，散落着其他有关东北战局的电报和情报摘要。人凤垂手肃立在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
“娘希匹！卫煌！廖湘！还有那个楚云飞！”地将电文摔在桌上，胸腔剧烈起伏，因愤怒而尖利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撤退？保存实力？他们眼里还有没有党国？还有没有我这个领袖？！这分明是畏敌如虎！是临阵脱逃！是想保存他们那点看家的本钱！”
他在厚厚的地毯上来回疾走，像一头被困的野兽。“沈阳！长春！那是我们在东北的象征！是国际观瞻所系！斯大林在看，杜鲁门也在看！如果我百万大军（夸大其词）未战先怯，放弃东北，国际社会将如何看我？国内民心将如何动荡？那些潜伏的异己分子岂不要趁机作乱？这不仅仅是军事问题，这是政治问题！是生死存亡的问题！”
他猛地停在巨大的中国地图前，手指颤抖地戳着沈阳和长春的位置：“他们懂什么？他们只看到眼前的困难！他们看不到战略大局！固守沈阳、长春，就能牵制林彪主力！就能为关内战场争取时间！只要国际形势有变，只要美国加大援助，或者苏俄与中共发生摩擦，我们就能里应外合，中心开花，一举扭转战局！这才是深谋远虑！这才是领袖应有的担当！”
“可是，校长，”人凤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低沉，“卫总司令他们报称，共军在锦州外围集结兵力恐有数十万之众，锦州范汉杰部压力巨大，若锦州有失，则沈阳、长春后路断绝，恐……恐真的会成为死地啊。” 他试图委婉地提醒现实的严峻。
“锦州？”冷哼一声，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支粗大的红蓝铅笔，在地图上锦州的位置重重画了一个圈，又在旁边写下一个“守”字，笔力千钧，几乎划破纸张。“锦州工事坚固，范汉杰是员悍将，十五万美械装备的部队，难道连几个月都守不住？只要锦州能守住，林就奈何不了沈阳、长春！卫立煌他们就是被共军的虚张声势吓破了胆！传我的命令！”
他转向人凤，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严令卫立煌，必须坚决固守沈阳、长春、锦州等战略要点，没有我的命令，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放弃！擅自撤退者，无论级别，军法从事，格杀勿论！”
“命驻沈阳的周福成第八兵团，协助卫立煌固守沈阳；命长春郑洞国第一兵团，死守长春！”
“电告范汉杰，锦州乃东北门户，必须死守待援，我将督促华北‘剿总’傅作义，迅速组织兵力，北上解锦州之围！”
“对于楚云飞……此人近来言论，颇多可疑之处。此次又附和撤退之议，其心难测。密电卫立煌和派驻楚部的政工人员，对其部加强‘关照’，严加约束。若其部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是！校长！学生立即去办！”人凤躬身领命，迅速退出书房，去起草这份决定东北几十万大军命运的电文。
独自留在书房里，胸膛依旧因激动而起伏。他走到窗前，望着南京沉沉的夜色，喃喃自语：“我不信！我不信党国的气数就这么尽了！东北绝不能丢！只要守住要点，就有希望……就有希望……”
十月十日，这份带着冰冷意志和致命错误的电令，抵达沈阳“剿总”司令部。当译电员颤抖着念出电文内容时，司令部内一片死寂。卫立煌拿着电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握着的不是纸张，而是一张冰冷的死亡判决书。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久久不语，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绝望的叹息。
“委座……你这是……要逼我们走上绝路啊……”
命令迅速传达至各部队。楚云飞在纵队司令部接到电文时。
他走到地图前，望着那条亲手画上的、通往毁灭的“固守”路线，目光冰冷：“既然退无可退，那就在这死局中，杀出一条血路吧。命令部队，加强城防，清点粮弹，准备……长期固守。另外，让我们派往锦西、葫芦岛方向的侦察人员，活动再积极些，特别是……关注海路的情况。”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