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选址,定在了京城西侧,毗邻皇家园林的一处开阔地带。
这里原本是前朝一位获罪亲王的旧邸,规模宏大,只是多年荒废,略显萧瑟。
皇帝乾兴廷一声令下,工部与内务府便以最高的规格和效率投入了修缮与扩建之中。
不过月余光景,一座气势恢宏、焕然一新的王府便已矗立起来。
朱漆大门高阔,门前一对汉白玉石狮威风凛凛,门楣之上,“靖王府”三个鎏金大字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乃是皇帝御笔亲题。
府内亭台楼阁,曲径回廊,无不精巧雅致,又透着一股新贵的勃勃生机。
花园中引了活水,堆砌了假山,移栽了名贵花木,虽不及长春宫的底蕴深厚,却也别有一番气象。
开府这一日,靖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几乎半个京城的权贵都遣人送来了贺礼。
各式华丽的马车从清晨起便络绎不绝,将门前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唱名声此起彼伏,记录礼单的书记官手腕酸痛,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镇北将军郭韬,遣使贺靖王殿下开府之喜,赠北地良驹十匹,玄铁重甲二十副,镶宝匕首一对!”
“神箭宗宗主铁当兴、少宗主吴昊、长老孙英杰,贺靖王殿下开府,赠百年药草三匣,宗门秘制金疮药十瓶,精钢箭簇五百!”
“青龙县平安村里正,率众乡亲,贺靖王殿下开府,敬献家乡特产山货、皮货若干,万望殿下不弃!”
礼单之上,名目繁多,从边军将领的军械马匹,到江湖宗门的灵药秘宝,再到故里乡亲的质朴心意,应有尽有,清晰地勾勒出这位新晋亲王复杂而多元的背景与人脉。
府内正殿,喧闹中带着一种井然有序的忙碌。
马凤,或者说乾德智,并未亲身在外迎客,他伤势未愈,依旧需要静养,此刻只是在内厅间歇息,由皇帝指派的老成内侍和王府属官负责接待事宜。
刘彩盈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新衣,显得娇俏而精神,她以“故友”的身份留在府中帮忙打点。
看着流水般抬入府库的贺礼,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唱名声,她心中既为马凤感到高兴,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如今的马凤,已是高高在上的靖王,与她这个巡防营教头的女儿,似乎隔开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阿依玛并未亲自前来,但她的贺礼却格外引人注目——一支由百名精锐汗鲁骑兵护送的队伍,送来了十匹神骏异常的草原天马,以及一张以完整白虎皮制成的华丽坐垫,还有一封盖着汗鲁王金印的国书,重申永为兄弟之邦的约定。
这份带着异域风情与军事实力的贺礼,无声地彰显着这位靖王殿下在草原上的影响力。
两位皇子的贺礼更是耐人寻味。
大皇子乾德仁送来的是一套前朝大儒批注的孤本典籍,以及一副象牙镶嵌的围棋,寓意文治与韬略,符合他一贯示人的仁厚形象,也带着几分拉拢示好之意。
二皇子乾德义的贺礼则要直接和贵重得多——整整一箱来自南海的龙眼大小的珍珠,光华夺目;一对通体剔透、毫无杂质的翡翠玉如意;外加京郊两处富庶田庄的地契。其价值连城,示好与结盟的意图几乎毫不掩饰。
朝中百官,无论心中作何想法,表面上的功夫都做得十足。
清流一派的贺礼多是一些寓意吉祥的古玩字画,显得清贵而不失体面。
而那些曾经与刘家走得近、如今正惶惶不可终日的官员,送来的礼物则格外丰厚,带着明显的请罪与寻求庇护的意味。
马凤在内厅,听着属官低声禀报着重要的贺礼与来客,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与疏离。
这煊赫的场面,这堆积如山的财富,并非他真正所求。
他更关心的,是依旧昏迷不醒、被妥善安置在王府最安静院落中由太医精心照料的爷爷牛天扬,是这繁华背后隐藏的无数双眼睛与莫测的人心。
“殿下,”新任的王府长史,一位由皇帝亲自挑选、以稳重干练着称的中年官员躬身禀道,“各方贺礼均已登记造册,入库封存。只是……两位皇子殿下与几位国公爷的贺礼,是否需单独列出,或是殿下要亲自过目?”
马凤摆了摆手,声音平静:“不必了,按规矩入库便是。长史费心,一切由你斟酌处理。”
“是。”长史应下,又道,“府中属官、护卫,陛下已初步选定名单,皆是有能之士,背景干净。殿下可要召见?”
“今日乏了,改日吧。”马凤揉了揉眉心,牵动了手掌的伤口,让他轻轻吸了口气,“护卫人选,尤其要紧,务必忠诚可靠。可多从边军旧部中遴选,或是……神箭宗推荐的弟子。”
“臣明白。”长史心领神会,知道这位年轻的王爷,更信任他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和宗门的势力。
正在此时,一名内侍进来禀报:“殿下,刘顺平刘教头在外求见,说是……带了彩盈姑娘的一些日常用物过来。”
马凤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道:“快请。”
刘顺平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武官常服,走了进来,他并未带太多随从,神色间带着武将特有的爽朗,却也有一丝面对亲王应有的恭敬。
他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末将刘顺平,参见靖王殿下。”
“刘叔不必多礼,快请坐。”马凤连忙示意,语气亲切,“此处没有外人,您还是叫我马凤便是。”
刘顺平笑了笑,却没有真的僭越,只是在客位坐下,感慨道:“看到殿下今日这般光景,末将……真是打心眼里高兴。彩盈那丫头,没给殿下添乱吧?”
“刘叔说的哪里话,彩盈帮了我很多。”马凤真诚道,目光看向殿外忙碌的那个鹅黄色身影,“若非刘叔与彩盈多次相助,我未必能有今日。”
刘顺平摆摆手,正色道:“殿下言重了,都是分内之事。如今殿下开府建牙,身份不同往日,更要处处小心。京城这地方,看着繁华,实则步步惊心。末将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盼殿下能记住边塞的风雪,记住那些同甘共苦的袍泽,永葆本心。”
这番话,说得恳切而真挚,马凤听在耳中,郑重地点了点头:“刘叔教诲,马凤铭记于心。”
刘顺平又坐了片刻,说了些京城防卫和军中旧事,便起身告辞了。
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女儿的用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不因身份变迁而改变的情谊。
喧嚣整日,直至夜幕降临,宾客才渐渐散去。
王府内外挂起了喜庆的灯笼,将这座新府邸映照得如同白昼。
马凤独自站在王府最高的观星楼上,凭栏远眺。
脚下是灯火通明的府邸,远处是沉睡的、却暗流涌动的京城。
寒风拂面,带着深秋的凉意。
他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母亲今日悄悄塞给他的一枚平安符,说是她在冷宫中日夜祈祷所制,盼他此生平安顺遂。
另一样,则是阿依玛随贺礼送来的一根以鹰羽和狼牙制成的额饰,带着草原的粗犷与野性。
平安符温暖,额饰冰冷。
他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
王府开府,群贤毕至。这看似风光无限的起点,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旋涡中心?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下观星楼。
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