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胡同深处那间不起眼的铺子，仿佛一个投入湖心的石子，在马凤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后，很快便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欧冶子开出的材料清单，如同天书，上面罗列的“北海寒铁”、“西山焱铜”、“星辰金粉”等物，无一不是世间难寻的珍稀矿产。
马凤将清单郑重收起，他知道，寻找这些材料将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但至少，方向已经明确。
当下的燃眉之急，依旧是刘氏。
朝堂之上，因二皇子乾德义的转向与大皇子乾德仁的初步“解禁”，原本一边倒的局势出现了微妙的平衡。
刘贵妃与安国侯一系虽暂受挫，但根基未损，依旧把控着相当一部分权柄，尤其是内卫府和部分京营兵力。
两位皇子脆弱的联盟，更多是出于自保的权宜之计，彼此间的猜忌与提防并未消弭，反而在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涌动。
马凤藏身于陋室，如同蛰伏的猎手，耐心等待着给予刘氏致命一击的机会。
他知道，上次的钱庄风波和皇子遇刺案的暗中插手，虽然暂时遏制了刘氏的势头，但也必然引起了对方更高程度的警觉。再想从外围找到突破口，难度倍增。
必须让他们自己动起来，自己露出破绽。
“夜枭。”马凤唤来心腹。
“将军。”夜枭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安国侯府那边，近日有何异动？”马凤问道，声音低沉。
夜枭回道：“刘铭像是受了惊的兔子，行事比以往更加谨慎。府中护卫增加了三班，核心子弟和账房、文书等要害人物，非必要极少外出。与外界的联络，也多用暗语和心腹死士，很难抓到实质的把柄。不过……我们安插在侯府外围的一个眼线回报，刘铭这几日似乎心情极度焦躁，曾数次在书房独自发怒，摔砸器物，斥责手下人办事不力，还隐约听到他提及‘账册’、‘必须拿回来’等语。”
“账册？”马凤眼中精光一闪。这让他想起了之前汇通号失窃的那几本核心账册。那里面，定然记录着刘家许多见不得光的往来和把柄。看来，那次的行动，确实戳到了刘铭的痛处。
“看来，那几本账册，成了刘铭的心病。”马凤缓缓道，“他越是急着想拿回去或者销毁，就越说明那东西的重要性。”
“将军的意思是……我们用那几本账册做文章？”夜枭立刻会意。
“不，”马凤却摇了摇头，“那几本账册是死物，而且经过上次的事情，刘铭必然对其相关的一切都万分警惕，我们再用它设局，很容易被看穿。”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缓缓踱步，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拉长，扭曲。“我们要做的，是让他相信，有比那几本账册更致命的东西，流落在外，并且即将落入对他不利的人手中。”
“更致命的东西？”夜枭疑惑。
马凤停下脚步，目光幽深地看着跳动的烛火：“比如……他与边镇将领私下往来、克扣军饷、甚至可能通敌的信件副本；比如……他卖官鬻爵、收受巨额贿赂的详细记录；再比如……他指使黑煞门行刺皇子、构陷大臣的原始指令……”
夜枭倒吸一口凉气：“将军，这些东西……我们并没有啊！”
“我们是没有，”马凤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但我们可以让刘铭‘相信’我们有，或者即将有。”
他走到矮几前，拿起一支秃笔，在一张废纸上快速写下几行字，然后递给夜枭：“找两个机灵可靠、面孔生、且绝对忠诚的兄弟，按照这上面的说辞，故意在安国侯府名下的茶楼、酒肆等容易走漏风声的地方，‘悄悄’议论。记住，要装作是无意中听到某个‘大人物’心腹谈话的样子，内容要半真半假，关键处模糊，但指向必须明确——就说，之前为刘家处理某些‘脏事’的一个关键中间人，手中保留了大量的原始信件和记录，如今见刘家势颓，风声又紧，怕被灭口，正暗中寻找买家，准备将这些要命的东西卖个好价钱，然后远走高飞。”
夜枭看着纸上那精心设计的“流言”，眼睛越来越亮。这计策可谓毒辣！刘铭生性多疑，又刚刚经历钱庄和刺杀案的风波，正是惊弓之鸟。
一旦听到这种流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到那个所谓的“中间人”，夺回或者销毁那些“要命的东西”！
而只要他动了，就必然会露出破绽！
“妙计！”夜枭忍不住赞道，“属下这就去安排！保证做得天衣无缝，让那刘铭睡不着觉！”
“记住，”马凤叮嘱道，“流言的源头要处理好，追查不到我们这里。另外，让兄弟们把握好分寸，既要引起刘铭的足够重视，又不能显得太刻意，像是有人故意散播。”
“明白！”
夜枭领命，迅速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一些看似无意、实则经过精心设计的流言，开始在京城特定的圈子里悄然传播。
它们如同无形的瘟疫，精准地钻入了安国侯刘铭的耳朵里。
起初，刘铭并未完全相信，只是下令严查流言来源。
但当他派出去的人回报，确实查到有几个行踪诡秘、不像本地人的生面孔在打听某些敏感信息，并且流言中提及的几桩隐秘事件的时间、地点等细节，竟与他记忆中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高度吻合时，他坐不住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那些沾满鲜血的指令……如果真的留下了书面证据，并且落入了敌人手中……那后果不堪设想！别说权势地位，就连身家性命都难保！
“查！给本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该死的‘中间人’找出来！还有那些东西，必须给本侯拿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刘铭在书房里如同困兽般低吼，眼睛布满血丝，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整个安国侯府的力量，以及依附于他们的黑煞门势力，被迅速调动起来，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京城及其周边疯狂地搜寻着那个子虚乌有的“中间人”和那些致命的“证据”。
而这一切，都被隐藏在暗处的“隐麟”成员，悄无声息地记录了下来。
夜枭每日都会将最新的进展汇报给马凤。
“将军，鱼已经咬钩了。刘铭动用了他在京兆尹和内卫府的关系，正在全城秘密搜捕。黑煞门的人更是像疯狗一样，四处嗅探。”
“很好。”马凤平静地点点头，“让他们忙。他们动得越厉害，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他并不指望靠这个假消息就能直接扳倒刘铭，他的目的，是搅乱对方的阵脚，逼迫对方在慌乱中犯错。
果然，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出现了。
一名被夜枭安排、混在黑煞门外围负责打探消息的“隐麟”成员，偶然听到两个黑煞门小头目在酒后的抱怨。
其中一人醉醺醺地说，侯爷最近逼得太紧，为了找那些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破纸，连他们几年前处理一批“棘手货”时用的那个城西土地庙下的秘密地窖都想起来了，还让他们去确认一下是否安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名“隐麟”成员立刻将这个消息传了回来。
“城西土地庙……秘密地窖……”马凤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光芒闪动。刘铭在情急之下，想到要去确认安全的地方，里面会藏着什么？会不会是……一些他来不及处理，或者认为足够隐秘，可以暂时存放的真正罪证？
“夜枭！”马凤立刻下令，“立刻派人，盯死城西那座土地庙！但要绝对小心，那里很可能有黑煞门的人看守，或者设有机关。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只需确认地窖的存在和大致位置即可！”
“是！”
夜枭再次领命而去。
这一次，幸运女神似乎站到了马凤这一边。经过两天两夜的严密监视和小心探查，“隐麟”的成员确认了土地庙神龛下方的确存在一个隐蔽的入口，并且偶尔有身份不明、行动鬼祟的人在夜间出入。虽然无法确定里面具体有什么，但结合刘铭近期的异常反应，这里面极有可能藏着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机会来了！
马凤当机立断：“通知我们招揽的那些江湖朋友，该他们出力的时候到了。让他们分成两组，一组在土地庙附近制造一场足够大的混乱，比如假装两伙人火并，吸引庙内和附近可能存在的看守的注意力。另一组身手最好的，趁乱潜入地窖，不管里面有什么，全部带走！记住，动作要快，得手后立刻分散撤离，到指定地点汇合！”
这是一次冒险，但值得一试！
是夜，月黑风高。
城西土地庙附近，突然爆发了激烈的“江湖仇杀”，刀光剑影，呼喝惨叫，引来了巡夜兵丁和附近居民的注意，自然也吸引了土地庙内外潜伏的视线。
就在这片混乱的掩护下，几道如同狸猫般敏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土地庙，撬开了神龛下的机关，钻入了那幽深的地窖……
当夜枭将几个沉甸甸的、密封的铁盒放在马凤面前时，即便是以马凤的沉稳，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打开铁盒，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叠叠的信件、账本和一些记录着特殊符号的纸张。
马凤随手拿起几封信件快速浏览，眼神越来越冷。里面记录的，赫然是安国侯刘铭与几位边镇将领私下往来、暗示克扣军饷分成的密信！还有几份，则是他授意手下构陷朝中清流官员、罗织罪名的原始手令副本！甚至……还有几封与柔然部落某些贵族隐晦联络、涉及边境贸易和某些不可告人交易的草稿！
虽然还没有找到直接指证他行刺皇子的铁证，但盒子里的这些东西，任何一件流传出去，都足以让他身败名裂，抄家灭族！
马凤缓缓合上铁盒，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那沉沉的、仿佛无边无际的黑夜，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蛇，已经引出了洞。
接下来，该是剥皮抽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