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的戏码仓促收场，发言人如惊弓之鸟，几乎是踉跄着挤出记者的重围。身后，长枪短炮依旧闪烁，追问声浪此起彼伏，然而灵研所方面除了那纸千篇一律的声明，再无片言只语，只剩一片喧嚣的死寂。
李豫神色凝重，不动声色地拉住沈心烛的手腕，两人低眉敛目，顺着人流边缘，如两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沸腾的现场，融入了街景的斑驳光影之中。
“这场面，倒真像是割肉饲虎，下了血本了。”走在回临时住所的僻静小巷，沈心烛才轻轻吁出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与不解，“刘振涛引咎辞职，核心成员移交司法，还要全面整改……这几乎是把灵研所的脸面都撕下来了，伤筋动骨，在所难免。”
“伤筋动骨？或许吧。”李豫的脚步未曾稍歇，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巷口墙角的每一处阴影，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寒意，“但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顺’了吗？顺得就像……一出早已编排好的傀儡戏，每一步都精准得有些刻意。”
“顺？”沈心烛闻言一怔，脚步微顿，秀眉微蹙，陷入了沉思。
“对，顺得诡异。”李豫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眼神深邃，“舆论压力固然是推力，但能让灵研所如此迅速，且是以这种近乎自毁的‘自断臂膀’方式来回应，背后必然牵扯着更深层的博弈。要么，是他们内部权力倾轧，有人借坡下驴，趁机清除异己，巩固势力；要么，就是为了保全某个更核心、更隐秘的存在，牺牲这些‘看得见’的棋子，用他们的‘罪有应得’来平息公众的怒火，换取苟延残喘的时间和空间。”
沈心烛沉默了。晚风拂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李豫的分析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某个疑虑的角落。灵研所这样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其内部的复杂性，远非外人所能窥探。
“那些被移交司法的秘密联盟成员，”李豫转过身，继续前行，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在我看来，不过是些执行命令的卒子，顶破天了，也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小头目。真正蛰伏在暗处的‘大鱼’，岂会如此轻易就暴露在阳光之下？秘密联盟的能量，我们之前已略有领教，他们能悄无声息地渗透进灵研所这般严密的机构，甚至能影响其决策走向，绝不可能仅仅依靠这几个人。”
“那刘振涛呢？”沈心烛快步跟上，追问，“他位高权重，会不会就是那条潜藏的‘大鱼’？他的辞职，会不会是……”
“有可能，但也未必。”李豫摇了摇头，语气复杂，“辞职这两个字，分量可轻可重。有时是引咎辞职，承担责任；有时，却也可能是一种体面的‘金蝉脱壳’。谁知道他背后站着哪尊大神，又将去往何方，执行怎样的秘密任务？”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了那间藏匿于老旧居民楼三层的不起眼公寓。“咔哒”一声，防盗门被反锁，外界的喧嚣与霓虹瞬间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电视屏幕发出的幽光和两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电视里，灵研所发布会的画面正被反复重播，主持人用一种刻意营造的沉痛语气，剖析着事件对公信力的冲击。网络上的信息更是爆炸式增长，民众的情绪如同过山车，从最初的群情激愤，逐渐沉淀为观望与理性讨论交织的复杂状态——有人拍手称快，觉得大快人心；亦有人冷眼旁观，认为这不过是灵研所抛出的又一枚烟雾弹，做做表面文章罢了。
沈心烛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望着楼下街道上依旧徘徊不散的零星记者和议论纷纷的路人，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不是吗？那些蒙冤的受害者，总算等到了一个迟来的、哪怕只是形式上的‘道歉’。秘密联盟也确实受到了重创，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如此明目张胆，为所欲为了。”
李豫走到她身边，并肩望向窗外。夜色渐浓，路灯次第亮起，将楼下攒动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心烛，这仅仅只是开始。”
他转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灵研所的认错和整改，或许能暂时安抚一部分民众的情绪，平息舆论的声浪，但他们内部积弊已深的沉疴，以及他们与秘密联盟之间盘根错节、不见天日的纠葛，绝非一纸声明、几场整改就能彻底厘清。今天倒下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海面之下，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李豫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秘密联盟的核心骨干被捕，他们苦心经营的计划被我们打乱，以他们的行事风格，会就此善罢甘休吗？我敢断言，他们只会变得更加疯狂，更加不择手段。失去了灵研所这个半公开的‘据点’，他们会蛰伏到哪里？又会以何种更隐秘、更致命的方式，卷土重来？”
沈心烛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李豫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她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希望。她确实只看到了眼前这场小胜的表象，却忽略了胜利背后，那可能正悄然凝聚、随时会爆发的更大风暴。
“我们掀开了这层腐烂的盖子，窥见了些许黑暗的真相，”李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却又透着一股不屈的战斗意志，“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彻底将自己暴露在了那些潜藏在阴影中的猎手面前。接下来，我们将要面对的，可能是更加强大、更加隐秘、也更加危险的敌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房间的沉寂。李豫迅速掏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他瞳孔微缩。他快速扫过信息内容，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
“怎么了？”沈心烛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心头一紧，连忙问道。
“是老方发来的急报。”李豫快速回复了一条指令，将手机揣回口袋，抬头看向沈心烛，眼神凝重如铁，“那些被移交司法的秘密联盟成员，在押解途中，遭遇了‘意外’。”
“意外？！”沈心烛失声低呼，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什么意外？”
“一场蓄谋已久的车祸，现场一片混乱。”李豫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温度，“老方说，有两名成员当场死亡，其余几人，则在混乱中离奇失踪，下落不明。现场被清理得非常干净，几乎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根本不是意外，是赤裸裸的‘灭口’和‘劫狱’！”
果然！沈心烛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李豫的预感，竟如此迅速地应验了！秘密联盟不仅没有被彻底打垮，反而以一种更加凶狠、更加决绝的姿态，展开了疯狂的反扑和毫不留情的内部清洗！这手段，够狠，够辣，也够快！
“他们这是在向我们发出警告，也是在向所有试图调查此事的人示威——他们还没完，远没有到穷途末路的地步！”李豫紧握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慑人的厉色，“如此看来，灵研所的‘道歉’和‘整改’，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幌子，一个用来麻痹所有人神经的烟幕弹。真正的生死博弈，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变得无比凝重，仿佛有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刚才因发布会带来的那一丝转瞬即逝的轻松感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与窒息。窗外的风似乎也更紧了些，吹得窗棂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如同鬼魅的低语。
沈心烛看着李豫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坚毅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她想起了他们一路走来的艰辛与坎坷，想起了那些在追寻真相的道路上牺牲的同伴，想起了无数个不眠不休、危机四伏的日夜。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勇敢地揭露了真相，阳光就能驱散所有的阴霾，一切就会向好的方向发展。但现在她才深刻地明白，真相往往伴随着更深的黑暗，揭开盖子的瞬间，可能会释放出更可怕的恶魔，带来更残酷、更血腥的斗争。
“李豫，”沈心烛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豫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眸中，此刻却褪去了之前的冷硬与锋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与坚定。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怎么办？我们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走下去。”
“盖子既然已经掀开了，就绝没有再盖回去的道理。那些隐藏在暗处，操纵一切，视人命如草芥的魑魅魍魉，我们必须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暴露在阳光之下，接受应有的审判！灵研所的整改，我们要盯着，寸步不离地盯着，看他们是真心实意地刮骨疗毒，还是演一场自欺欺人的独角戏给我们看。至于秘密联盟那些漏网之鱼，我们更要掘地三尺，将他们一一找出来，彻底粉碎他们的阴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眼神深深地锁住她：“心烛，我必须告诉你，这场战斗，远比我们最初想象的要漫长，要艰险，也伴随着更多未知的危险。现在，如果你想退出，还来得及，我……”
“李豫。”沈心烛打断了他，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虽带着疲惫却无比决绝的笑容，那笑容里，有释然，有坚定，更有一往无前的勇气，“退出？从我们决定踏上这条揭露真相、寻求正义的道路那一刻起，‘退出’这两个字，就从未在我的字典里出现过。你说得对，这只是开始。那么，未来的路，无论有多少荆棘，多少风雨，我都会陪你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