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经过降噪处理，但依然能听出背景中的风声和杂音。
“……重复，第三组哨位已就位，没有异常。”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带着疲惫。
“收到。保持警戒，两小时换岗。”另一个更沉稳的男声回答。
接着是一段沉默，只有电流噪音。然后，一个新的声音加入，这个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烦躁:
“张头儿，我们到底要在这鬼地方待多久？这都第六天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找到！”
“侯三，闭嘴。”那个沉稳的男声，显然就是“张头儿”，呵斥道，
“让你找你就找，哪那么多废话。”
“可是张头儿，”那个叫侯三的人不服气，
“长安基地的人不是说，信号源就在这一带吗？咱们把这几条山谷都翻遍了，屁都没有！
要我说，那什么‘高价值目标’早他妈跑了，或者压根就是情报错了！”
长安基地，林淼眼神一凝。
那是位于西北方向的一个大型官方避难所，距离这里超过一千五百公里。
林淼上次本来想去，但因为那里发生的暴乱，没有进入基地。
这些人来自长安基地？但他们提到“长安基地的人说”……
这意味着他们可能不是长安基地的现役人员。
“你懂个屁！”张头儿骂道，
“那可是‘方舟计划’的备用站点之一！就算人走了，设备呢？资料呢？随便找到点什么，都够咱们吃半辈子了！再说了……”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但监听设备依然捕捉到了，
“……你以为咱们还有退路？长安回不去了，禹城那边正到处抓咱们呢。找不到这个点，等物资耗尽，大家全得冻死在这山里！”
方舟计划？林淼迅速在记忆中搜索。
他隐约记得在某个末世前的新闻碎片里看到过这个名词，似乎是一个全球性的末日种子库和文明备份计划，
在“寒奥纪”降临前启动，但具体细节和位置都是最高机密。
耳机里又传来另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更冷静，带着技术人员的口吻:
“头儿，我重新分析了我们离开长安前拷贝的那部分数据。根据坐标和地形匹配，目标区域确实应该在这片山脉。
但数据不完整，只能精确到方圆二十公里。如果我们携带的探测设备没错，这一带应该有一个带无线电信标的，具备强屏蔽的地下结构，应该是人造的。
问题是……我们设备太简陋了，必须靠得很近才能确认。”
“多近？”张头儿问。
“五百米内，最好三百米。”
“妈的……”张头儿啐了一口，
“这茫茫大山，找一个小点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继续找！以这个营地为中心，明天开始分三组，扩大搜索范围。
注意那些看起来不自然的山体，岩缝，任何可能是入口的地方。”
“头儿，燃料不多了。”又一个声音报告，“最多还能支撑四天的大范围搜索。之后就得找地方补给了。”
“知道了。抓紧时间。”
通信暂时中断了。
林淼靠在椅背上，消化着刚才监听到的信息。
这是一支从长安基地逃出来的队伍，身份很可能是叛军或暴动者。
从他们提及“禹城在抓我们”可以推断。
他们正在寻找所谓的“方舟计划”备用站点，认为站点就在这一带，并且携带着某种能够探测地下结构的设备。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将搜索范围缩小到庇护所周围二十公里内，并且有能够在三百到五百米距离上探测到地下结构的手段。
林淼调出庇护所的防御系统状态图。外部伪装层完好，热信号屏蔽正常，无线电静默已启动。
理论上，只要对方不直接走到冰崖平台下方，或者用设备直接扫描这片山体，应该发现不了异常。
但他不能赌这个“应该”。
这帮人应该是顺着林淼之前庇护所的无线电信标追踪而来，但是刚好方舟计划备用点也在附近。
林淼到庇护所后，关闭了无线电信标发射器，导致这帮人失去了定位源，摸不着头脑。
林淼切换监控画面，仔细观察营地的布局和人员分布。
那辆带有天线的车是通讯和指挥中心，旁边那辆较大的车可能是物资车。
帐篷里的人数……大约二十五到三十人，其他人住车速上。
武器装备从画面上看，主要是突击步枪，可能还有一两挺轻机枪，没有看到重武器。
他们计划明天开始分组搜索。
这意味着，至少会有一支小队可能接近庇护所所在的这片山脊。
林淼思考着应对方案。
主动出击？虽然他有地形优势和更强的火力，但对方人数众多，且从他们的对话纪律和布置岗哨的方式看，是训练有素的。
一旦开战，即使能全歼对方，也可能暴露庇护所的存在，引来更多麻烦。
隐蔽到底？赌对方探测设备不够灵敏，或者搜索路线恰好错过这片区域。
风险在于，一旦被发现了，就会陷入被动。
林淼的目光落在监控画面上，那条蜿蜒的山间大道。
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计划，可能不需要直接冲突，就能让这些人主动离开这片区域。
他关掉了监听音频，但保持无线电监控系统运行，继续收集信息。
同时，他也在思索一个方案，能不能一个利用现有资源，制造虚假线索，引导这支搜索队走向错误方向。
还是采取别的方式，比如硬等他们离开？
当然，他也对这个所谓的方舟计划备用点，充满了兴趣。
窗外的冰原依旧黑暗，营地的篝火在监控画面中像一颗微弱的橘红色星星。
林淼喝完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眼中闪过冷静的光芒。
这场无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林淼靠在控制椅上沉思了整整十分钟，主控室的恒温系统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
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里，营地篝火的光晕在寒风中摇曳不定。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按兵不动。
他的庇护所经过了多么精心的伪装，外部是完美融入冰岩的仿生涂层，热信号被多层隔热材料和主动冷却系统完全屏蔽，
无线电静默已启动，连空气循环系统的排气口都经过了几次九十度折弯和散射处理。
更重要的是，庇护所的主体结构深埋在山体内部，入口平台位于百米冰崖之上，从常规视角看根本无从察觉。
那支叛军车队携带的探测设备或许能发现一丝丝异常，但根据他们技术员的说法，需要在“五百米内”才能确认。
这意味着他们几乎要爬到庇护所所在的这片山脊脚下，并且刚好正对着庇护所大门方向扫描，但是被冰崖挡住了。
“几率太小了。”林淼低声自语。
与其贸然行动暴露自己，不如相信这套耗费他无数心血打造的隐匿系统。
他调出无线电控制界面，手指悬在“无线电信标发射器”的关闭选项上，按了下去。
【主动式无线电信标已关闭，无需重复操作；被动式无线电信标已关闭，通讯系统进入全频段无线电静默模式。】
几乎就在信标关闭的同一时刻，监控中那辆天线车的方向似乎有些骚动。
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但林淼能想象到，他们一直追踪的那个微弱的、断断续续的信号源，突然消失了。
这就够了。
失去了明确的追踪目标，他们只能重新回到大海捞针的状态。
而在这片方圆数百公里的复杂山区，要找到一个故意隐藏的地下结构，谈何容易。
林淼继续监听他们的无线电通讯，同时调取了庇护所周围所有监控摄像头的实时画面，密切注意有无人员靠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营地里的活动逐渐减少。大约在基地时刻凌晨一点左右，大部分帐篷的灯光熄灭，只剩下外围岗哨和那辆天线车里还有人值班。
耳机里传来的对话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每小时一次的岗哨例行报告：
“一号哨位，正常。”
“收到。”
“二号哨位，无异常。”
……
林淼打了个哈欠，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他保存了所有监控录像和无线电监听记录，设置好异常活动警报，然后起身离开了主控室。
回到地下三层的居住区，他先到卫生间用温水洗漱。
看着镜子里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的自己，林淼轻轻摇了摇头。
末世就是这样，永远不能完全放松警惕，但也不能被过度的紧张拖垮。
他换上舒适的棉质睡衣，躺在那张熟悉的大床上。
布丁从自己的小窝里爬出来，跳上床尾，蜷成一团。
林淼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关掉了床头灯。
在完全黑暗和寂静中，他花了大约五分钟才真正放松下来，沉入睡眠。
七个小时后，林淼的生物钟准时将他唤醒。他睁开眼，眼中没有刚睡醒的迷茫，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清明。
这是长期在危险环境中生活养成的本能。
他起床，拉开模拟窗的电动窗帘。
窗户上显示的依旧是阴山山脉主道的夜视监控画面，这是他昨晚设置的默认视图。
画面中，那个临时营地已经有了动静。
三顶帐篷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人影在里面晃动。
几辆雪地车的驾驶室和车厢里也亮起了灯。
营地中央重新点燃了篝火，在挡风板的加持下，橘黄色的火焰在寒风中稳定燃烧。
人们穿着臃肿的防寒服在营地中走动，开始拆卸帐篷，收拾装备。
林淼调高无线电监听的音量，同时从玉符空间取出一份还温热的手抓饼和一杯鲜牛奶，坐在控制台前开始早餐。
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背景是呼啸的风声和金属碰撞声。
“……妈的，冻死了，这鬼地方晚上起码零下九十度。”一个年轻的声音抱怨道，牙齿似乎都在打颤。
“少废话，赶紧收拾。头儿说了，吃完早饭就出发。”另一个声音回应。
然后是那个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困惑：
“头儿，不对劲。昨晚凌晨一点十七分，我们追踪的那个信号源完全消失了。不是减弱，是突然中断，就像……就像被人关掉了开关。”
“什么意思？”张头儿的声音响起，比昨晚更加沙哑，似乎没睡好。
“两种可能。”技术员分析道，
“要么是信号源设备故障或能源耗尽，要么……是对方主动关闭了信标。”
沉默了几秒钟。
“如果是后者，”张头儿缓缓说道，“那就说明我们的目标有自动化的智能控制，这反而证实了那个地方不简单。”
“可是头儿，信号没了，我们怎么找？”
侯三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明显的焦躁，“靠那破设备一点一点扫？等扫完这片山区，燃料早耗光了！”
“急什么。”张头儿呵斥道，但语气里也有一丝不确定，
“不是还有那个备用线索吗？昨晚你不是说，西南方向还有个微弱信号？”
“对，对！”技术员连忙接话，
“在西南偏西方向，距离大概……三百公里左右。信号非常微弱，断断续续，而且频率特征和我们追踪的那个不完全一样。但确实是人造信号源，不是自然干扰。”
“可靠性有多少？”
“呃……大概百分之四十。信号太弱了，而且时有时无，可能距离很远，或者发射设备功率不足。
但根据方位判断，应该也在阴山山脉范围内，可能在一个……大型矿场或者采石场附近？旧卫星地图显示那片区域有工业遗址。”
张头儿又沉默了片刻，林淼能想象他在权衡。
继续在这片已经丢失目标信号的区域盲目搜索，还是转向那个虽然不确定但至少有个方向的备用线索？
“收拾东西。”张头儿终于下令，声音果断，
“二十分钟后出发，目标西南方向。老规矩，车队保持距离，侦察车在前。
侯三，你带两个人，把营地彻底清理干净，特别是篝火，未燃尽的木柴全部抽出来带走，痕迹能抹掉多少抹掉多少。”
“明白！”
接下来的对话变得简短高效，全是行动指令和确认。
林淼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观察着监控画面中的动作。
营地清理进行得很专业，帐篷被快速拆卸、折叠、装车。
篝火熄灭后，有人用雪掩埋灰烬，然后还用铲子将那片地面平整了一遍。
最让林淼注意的是那个叫侯三的人，他带着两个人，真的用长铁钳将昨晚大型篝火堆中未完全燃烧的木炭和木柴一根根抽出来，装进一个金属箱。
然后又用雪浇灭所有余烬，最后用新鲜的雪覆盖了整个篝火区域。
虽然在这种极寒环境下，一夜风雪就足以掩盖大多数痕迹，
但他们这种习惯性的谨慎，说明这些人确实受过正规训练，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
天边开始泛起一丝极微弱的灰白，这是极地漫长黑夜即将结束的征兆，虽然离真正的“白昼”还有好几个小时。
就在这朦胧的天光下，九辆雪地车的引擎陆续启动，低沉的轰鸣声通过高灵敏度声音传感器隐约传到林淼耳中。
车队重新编队，车灯全部打开，缓缓驶出山坳，沿着蜿蜒的山道向西南方向驶去。
林淼切换不同角度的监控摄像头，目送着车队尾灯的光点逐渐消失在远方的山谷拐弯处。
直到最后一辆车完全离开监控范围，林淼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调出所有外部传感器数据，确认周围三公里内没有其他热源或异常信号。
“走了……”他喃喃道，靠回椅背，喝完了杯中最后一点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