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扬州。
运河码头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但刀兵之声已息。方清荷立在临时搭建的芦棚下,面前跪着漕帮内讧两派的头目,皆被绳索捆缚,垂头丧气。
“张把头,李舵主,”方清荷声音清冷,手中捧着厚厚的账册,“你二人为争码头,纵容手下械斗,死伤七十三人,损毁漕船九艘,延误北上漕粮十二万石。按《大明律》,聚众械斗致死者,首恶当斩。延误军国漕粮,罪加一等。”
那姓张的彪形大汉梗着脖子:“方大人!非是小的要闹,是李老狗先坏了规矩,私吞大伙的辛苦钱!漕运衙门这些年层层克扣,咱们底下人连粥都喝不稠,这才……”
“所以才更该报官,而非私斗!”方清荷打断他,将账册重重拍在案上,“这是曹永淳倒台后,漕运衙门新任同知连夜清查出的历年克扣明细。你二人名下,近三年便各贪墨了漕丁饷银、损耗补贴逾三千两!这还不算私下收取商船的‘好处钱’!”
两人顿时面色如土。
“但,”方清荷话锋一转,“王爷有令,漕运积弊非一日之寒,若愿戴罪立功,配合朝廷整顿漕政,可酌情减罪。现给你们两条路:一,按律问斩,家产充公;二,交出所有非法所得,并供出这些年与曹永淳等官员勾结的细节,协助朝廷厘清漕运账目,将功折罪。”
她顿了顿,补充道:“本官已奏请王爷,自明年起,漕丁饷银提高两成,损耗补贴实额发放,并设‘漕丁监事’,由漕丁公推代表参与监督。若漕运革新顺利,三年内,漕丁收入可翻一番。”
棚外围观的众多漕丁顿时骚动起来。李舵主率先磕头:“小的愿招!愿招!只求大人给条活路!”
张把头犹豫片刻,也颓然低头。
岳校尉上前低声道:“大人,那暗中挑拨之人……”
方清荷微微点头,提高声音:“至于勾结西域邪教、以迷香药物煽动内乱者,朝廷绝不姑息!石校尉,将人带上来!”
两名“惊澜军”老兵押上一名尖嘴猴腮的账房先生。此人一露面,张、李二人同时惊呼:“胡师爷?!”
“正是此人,以‘调停’为名,暗中给你们双方下药,又伪造对方挑衅证据。”方清荷冷声道,“现已查明,此人乃京城某勋贵府上西席,三年前潜入漕帮。押下去,严加审讯!”
一场可能动摇国本的漕乱,在方清荷恩威并施、快刀斩乱麻之下,不到两日便初步平息。消息传回京城,朝野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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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西郊皇姑寺。
灰袍客卿盯着手中一只白玉瓶,瓶中盛着数滴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散发出淡淡的、奇异的花香。“可惜……不是最纯的皇室嫡系处子血,只是旁支郡主的月事之血,效力弱了三成。”
成安侯赵炳忠脸色阴沉:“宫中戒备森严,楚瑶那贱婢盯得紧,能取到这些已属不易。怎么,不行?”
“倒也不是不行。”客卿将玉瓶小心翼翼收起,“只是阵法威力会打折扣,引动的地脉之力可能……不够稳定。届时京城异象或许不如预期剧烈,且老朽需承受的反噬会更大。”
赵炳忠咬牙:“管不了那么多了!腊月廿三子时,必须发动!摄政王已定在廿五启程赴辽东,若等他离开京城,便再无如此良机!”
“老朽明白。”客卿眼中闪过一丝诡光,“侯爷,那幽冥碎片……”
“今夜子时,本侯会亲自送来。”赵炳忠转身欲走,又停步,“祭坛那边,都准备好了?”
“八名童男童女已服下‘安魂散’,届时无知无觉,不会哭闹。”客卿低笑,“阵法一起,他们便会成为第一批祭品,以纯净童魂为引,沟通阴阳……”
赵炳忠挥袖打断:“这些不必细说!本侯只要结果!”说完,匆匆离去。
客卿望着他背影,嘴角咧开,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依稀是:“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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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长白山西麓无名山谷。
五名斥候中的两人,正伏在雪坡上,用单筒千里镜观察谷中情形。那里,朝鲜使团的营帐灯火通明,数十名僧侣模样的人,正围着一处被挖掘开的石台念念有词。石台上刻满古老扭曲的纹路,中央凹陷处,竟隐隐有淡蓝色的微光透出。
“头儿,你看那边——”年轻的斥候压低声音,指向山谷另一侧。那里,一支女真骑兵小队静静伫立在黑暗中,为首之人身形魁梧,披着熊皮大氅,正是努尔哈赤麾下大将额亦都。
“他们在等什么?”斥候头领皱眉,“朝鲜人挖出来的那东西……”
话音未落,石台中央的蓝光骤然一亮!所有僧侣同时跪拜,口中吟唱声变大。那蓝光如活物般扭动,渐渐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似龙非龙的虚影,昂首向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两名斥候同时感到心脏猛地一悸,仿佛被无形重锤敲中!几乎同时,他们怀中的指南针疯狂旋转,贴身藏着的护身符(韩灵儿特制的清心药材包)瞬间变得滚烫!
“撤!”头领当机立断。两人顺着雪坡悄然后退,刚退出百步,便听谷中传来朝鲜僧侣的惊呼,以及女真骑兵的战马嘶鸣!
回头望去,那道淡蓝龙影已消散,但石台周围十丈内的积雪,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露出下面黑色的、仿佛被灼烧过的岩石!
“快走!信鸽!”头领低喝。两人解开背囊,放出两只训练有素的白羽信鸽。鸽子在夜色中振翅北飞,腿上绑着的,是关乎辽东乃至天下命运的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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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二,摄政王府。
陈芷兰脸色苍白,但眼中却闪着奇异的光彩。她面前桌上,铺着十七块大小不一的幽冥碎片,以特定方位摆放,中央点着一炷特制的“定魂香”。
“王爷,我找到了!”她声音带着疲惫的兴奋,“这些碎片虽已无能量,但内部结构仍有‘记忆’。若以特定频率的真气或……精神波动刺激,可令其发出一种特殊的‘谐振’。这种谐振,或许能干扰那邪阵对碎片的吸引,甚至……反向扰乱阵法运行!”
林惊澜凝神细听:“如何实现?”
“需要两样东西。”陈芷兰指向碎片,“一,需一位真气至阳至纯的高手,以特定手法同时震荡所有碎片。二,需一位精神力量强大、且对这类能量敏感之人,在阵法发动时,集中意念‘引导’这种谐振,使其与邪阵频率相冲。”
韩灵儿急道:“陈姐姐,你如今神魂受损,怎能再耗精神?”
“此事非我不可。”陈芷兰摇头,“我对火种、对这类阴邪阵法感应最为敏锐。至于真气震荡……”她看向林惊澜。
林惊澜沉吟:“本王内伤未愈,全力施为恐有不便。但有一人,或可胜任。”
“慕容将军?”柳如烟问道。
“不,婉儿在辽东。”林惊澜道,“是秦般若。她所修《玄阴真经》虽属阴柔,但已至阴极阳生之境,真气精纯不逊于紫阳诀,且更擅操控细微。她三日前已奉密令抵京,现宿于‘听风阁’秘宅。”
陈芷兰眼睛一亮:“若有秦姐姐相助,把握更大!”
此时,楚瑶匆匆而入:“王爷,宫中消息,成安侯果然想对小郡主下手,被我们的人及时阻止。但他似乎另有准备,并未纠缠,匆匆离宫了。”
林惊澜眼中寒光一闪:“他必是退而求其次,用了次一级的‘引子’。无妨,只要不是最纯的皇室嫡血,阵法便有破绽。柳如烟,秦般若现在何处?”
“正在赶来王府的路上。”
“好。”林惊澜起身,望向窗外暮色,“传令:今夜起,京城九门加强盘查,宵禁提前一个时辰。‘惊澜军’留守兵马,秘密向皇姑寺周边运动。辽东方面……慕容婉应有消息了。”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一只白羽信鸽穿透暮色,落在柳如烟伸出的手臂上。
腊月廿三,冬至,只剩最后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