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斌的声音在凌天坪上回荡，沉稳而不失礼数，却也带着清晰的边界感。
“无垢前辈，” 他开口道，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位“归来”的上任至尊，“能再见前辈真容，实乃人族之幸。前辈不必着急，有我们几人在此，定能保前辈平安无事，安然稳固此身。”
他先是给予了尊重和安全的承诺，安抚对方的情绪，也展现了人族现任至尊的气度。然而，话锋随即一转：
“不过，” 赵斌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慎重，“轮回台，事关重大，乃我人族传承重地，牵涉因果与时空法则之根本。在启动之前，为确保万无一失，晚辈需要向前辈请教一个问题，还望前辈解惑。”
他用了“请教”二字，姿态放得足够低，但提出的要求却至关重要。这是在行使现任至尊的权责，也是对眼前这位“无垢天尊”最直接的一次试探。
无垢天尊脸上那悲悯淡然的微笑丝毫未变，仿佛早有所料。他轻轻颔首，语气温和依旧，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属于长辈的、追忆往昔般的感慨：
“无妨。谨慎些是应该的，尤其是在这等关乎种族存续的大事上。赵斌，是吧？当年你初入天宫时，老夫还曾指点过你一二，如今已是一方至尊，担起人族重任了。你问吧。”
他不仅坦然接受了询问，还顺势点出了与赵斌昔日的“香火情”，姿态磊落，更显得坦荡。
赵斌微微欠身，算是回应了那份“指点之情”，随即目光变得锐利，问出了那个最关键、最核心的问题：
“前辈当年，亲身直面‘泯灭’，血战至最后一刻。晚辈想问的是——前辈在彼时，在战场之上，可曾亲眼见过人祖玄灵的真身？或者，感受到过他直接出手的痕迹？”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人祖玄灵，作为“泯灭”计划的幕后制造者，他是否亲自参与了上一次的“泯灭”浩劫？是隐于幕后操纵，还是亲自下场收割？这关乎对玄灵行事风格、实力评估乃至整个“泯灭”本质的判断！
无垢天尊闻言，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中似有微光流转，仿佛回溯到了那惨烈而遥远的岁月。他略作沉吟，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自然见过。”
四个字，让在场众人心头都是一凛！
他继续道，语气平缓却蕴含着当年的惊心动魄：“彼时，泯灭之潮席卷寰宇，万族溃败。我等人族、兽族、灵族等各大强族至尊，于‘星殒原野’布下最后防线。玄灵……他于灭世洪流中显化，并非完全形态，似是一道蕴含其无上意志的法则投影，但威能已非吾等所能揣度。”
他的描述开始具体，细节清晰：“我与之交手，不，准确说，是我等各族至尊联手，试图阻其推进。他的力量……很奇特，并非纯粹的毁灭，更像是一种强制归序的终极法则。万物在其面前，仿佛都要被修正。”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属于战败者的、淡淡的无奈与沉重：“最终，吾等依旧不敌。玄灵之力，超乎想象，更与那‘泯灭’之潮本身似乎同出一源，相辅相成。我便是于那一战中，被他以‘寂灭法目’之光扫中，形神俱受重创，最终……陨落于潮汐之中。”
他肯定了玄灵的存在，描述了其力量特性，也印证了其与“泯灭”的紧密关联。听起来合情合理，逻辑自洽，甚至补充了重要的战斗细节。
“不过，” 无垢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虽败犹荣的释然，“好在，我等拼死抵抗，虽未能击败玄灵，却也成功阻滞了‘泯灭’的推进……争取到了一线生机。最终，‘泯灭’潮汐似乎也因某种未知原因自行退去，未能彻底吞噬所有。”
他给出了一个符合已知历史的结局：至尊们战败陨落，但“泯灭”最终退潮，宇宙得以残喘。
听完无垢的叙述，赵斌眼神深邃，似在消化这些信息，也似在判断其真伪。他嘴唇微动，似乎准备提出第二个问题，或许是关于玄灵更具体的样貌、手段，或者是关于那“一线生机”的细节……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旁听、沉默不语的赵无眠，突然开口了。
“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缓和感，打断了赵斌即将出口的问询。
赵斌看向弟弟，眼神中带着询问。
赵无眠上前半步，目光先是看向兄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暂缓，然后转向无垢天尊，脸上露出一丝理解与体谅的表情，语气也放得温和了许多：
“无垢前辈历经大劫，好不容易……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状态又如此不稳。我们这般追问，虽是为人族考虑，但也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让前辈劳神了。”
他先是以“体恤前辈”为由，看似在打圆场，替无垢解围。然后，他转向无垢，继续道，语气诚恳：
“不过，前辈也知晓，轮回台启动，确非小事。不仅需要海量资源灌注，更需调动十一大天域的部分核心阵法与之共鸣，确保万无一失。如今，人族正处‘寰宇征伐’备战之关键时期，资源调配、军团动员，千头万绪。”
他露出了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能否请前辈稍待几日？容我等紧急抽调、协调十一大天域的储备资源，务必以最稳妥、最完备的方式，为前辈启动轮回台，助前辈彻底稳固此身，找回记忆。您看如何？”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愿意帮忙的“诚意”，又提出了实际困难，给出了解决方案，还做出了承诺。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在“商量”和“请求”。
无垢天尊静静地听着，那双淡金色的慈悲眼眸注视着赵无眠，似乎在权衡，在判断。片刻后，他脸上再次浮现那淡然的微笑，缓缓点头：
“言之有理。是本座心急了。既然如此，那便依棋天所言，稍待几日也无妨。正好，本座也需时间，适应此身，梳理这纷乱的灵识。”
他目光转向一旁的龙奘，眼神柔和：“师弟，多年未见，可愿陪为兄，先回释天域暂住？那里清净，也更适合温养神魂。”
龙奘合十的双手微微收紧，他看向赵斌，目光中带着请示。赵斌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谨遵师兄吩咐。” 龙奘低头应道，声音有些低沉。
“如此，便叨扰至尊与棋天了。待准备妥当，烦请传讯于释天域。” 无垢对着赵斌与赵无眠微微颔首，随即与龙奘一同，化作一金一白两道流光，向着释天域的方向悠然离去，很快便消失在星空深处。
凌天坪上，只剩下赵斌、李慕婉、赵无眠与扁明哲四人。
药天扁明哲看着无垢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而赵无眠，却并未立刻看向兄长或师父。他站在原地，目光依旧望着无垢与龙奘消失的星空方向，久久未动。
然后，在扁明哲和李慕婉有些不解的注视下，赵无眠缓缓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向了自己的眉心。
他的动作很慢，很清晰。指尖并未触碰皮肤，只是虚点在那流转着阴阳二气的眉心之前。
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仿佛穿透了无尽星空，再次“看”向了那个离去的、悲悯的白玉身影。
这个动作，看似莫名，却让一旁的赵斌眼神骤然一凝！他立刻明白了弟弟这个无声手势的含义——那是在模仿、在强调、在确认……寂灭法目的位置！
无垢刚才叙述中提到的，导致他陨落的致命一击——玄灵的“寂灭法目”之光！
赵无眠在用这个动作提醒，或者说，是在无声地质问：一个被“寂灭法目”正面击中、形神俱灭的人，其残存精血与意识重新凝聚后，为何对那段记忆、对那道致命光芒的描述，能够如此“平静”和“清晰”？甚至，在叙述时，他那悲悯的眼眸深处，是否曾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属于“施术者”角度的冰冷与秩序感？
赵斌的目光与弟弟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一种冰冷的默契已然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