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终于有了实实在在的暖意,懒洋洋地照在四合院磨得光滑的青砖地上。院当中那棵老槐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舒了一口憋闷已久的气。
风雨并未完全停歇,但最疾最猛的那一阵,似乎是过去了。院里的气氛,如同这天气,悄然发生着变化。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感,混合着对过往的茫然与对未来的隐约期盼,在空气中弥漫。
人们不再像前些时日那样,匆匆碰面,交换一个警惕的眼神便各自躲回屋里。傍晚时分,搬着小马扎、拿着蒲扇在院里纳凉、闲聊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只是这闲聊的内容,与以往大不相同。
话题的中心,不知不觉便绕到了林家身上。
“唉,说起来,这大半年,要不是林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摇着蒲扇,话没说完,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谁说不是呢!要不是林工在厂里顶着,咱们院儿多少在厂里干活的老爷们儿得遭殃?老周、王电工,那可都是林工保下来的!”
“还有向军那孩子,”另一个大妈压低了声音,带着感激,“那些日子,外面乱成那样,要不是他带着公安在街上镇着,咱们这胡同,指不定成啥样呢!听说他为了护着研究所和医院,没少得罪人……”
“李主任在街道也是……”有人朝前院林家方向努了努嘴,“咱们这条街上,多少人家受了照顾?要不是她挡着、护着,光那些乱七八糟的举报和查抄,就够人喝一壶的!”
“还有向阳那孩子,看着不声不响,可心里有数着呢!棒梗那小子,要不是他引着走上正道,现在指不定在哪儿蹲着呢!”这话是秦淮茹低声对旁边几个妇女说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她如今在卫生院工作稳定,儿子知道上进,每每想起林家明里暗里的帮扶,心里都充满了感激。
就连前院的阎埠贵,此刻也坐在自家门槛上,就着最后的天光擦拭眼镜,听着院里的议论,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因为几本古书差点被扣上“宣传封资修”帽子时,是林向阳点拨他闺女林向红,用“帮助青少年学习”、“古为今用”的说法,轻巧地化解了危机。这份情,他记着呢。
众人的议论声不高,却像涓涓细流,汇成了一股清晰的共识——在这段最难熬的岁月里,是林家这棵大树,为院里许多人遮风挡雨,提供了一方难得的安宁。
而此刻,在中院刘家,气氛却有些压抑。
刘海中闷头坐在屋里,面前的搪瓷缸子里茶水早已凉透。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端着架子在院里晃悠,也没有训斥儿子刘光天。外面隐约传来的、关于林家的议论声,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的耳膜上。
他回想起自己前些时候,当上那个小小的“副组长”后,是如何的志得意满,野心膨胀,甚至想在院里搞批斗会立威。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
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要不是林大山请来工业局领导“视察”,用“保障生产”的大义压住了他;要不是李秀兰在街道找他谈话,点出他“破坏团结、影响生产”是方向性错误,并用他的“前程”作为警告……他刘海中现在会是什么下场?恐怕早就成了破坏生产、扰乱秩序的典型,别说“副组长”了,能不能在车间里安稳干活都难说!
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羞愧。他平日里总觉得自己比林家差不了多少,甚至因为林家低调,还隐隐有些看不起,觉得他们“不会来事”。可事实证明,在真正的风浪面前,他那点小聪明和投机取巧,是多么的可笑和不堪一击。林家那才是真正的根基深厚,行事有度。
刘光天蹲在门口,看着父亲阴沉的脸色,也不敢说话。他心里也明白,当初跟着父亲上蹿下跳,差点惹出大祸。
另一边,许大茂更是缩在自己的小屋里,连门都不敢轻易出。他之前上蹿下跳,举报娄晓娥,散布林家谣言,如今娄晓娥安然离开,林家声望更隆,而他许大茂却落得个人人鄙夷、工作丢掉的下场。院里的议论声,每一句都像是在抽他的耳光。后悔?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和彻底的失败感。
夜幕降临,院里纳凉的人渐渐散去。家家户户窗口透出温暖的灯光,偶尔传来孩子的笑语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交织成一幅久违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图景。
许多人躺在床上,回想着这惊心动魄的大半年,心中对林家的那份感激,愈发清晰和厚重。他们知道,往后的日子或许依旧不易,但只要有林家这棵大树在院里,心里就觉得踏实,有底。
而刘海中等人,则在这寂静的夜里,咀嚼着各自的后悔与羞愧,第一次真正开始反思,什么才是立身处世的根本。风雨的洗礼,剥去了许多浮华与虚妄,也让一些被忽略的、珍贵的东西,比如担当、智慧与良善,如同水落石出的礁石,清晰地显现在所有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