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刃:王朝秘辛
朔风卷着碎雪,抽打在北境雁归关的城楼上,发出呜呜的嘶吼,像是困兽临死前的哀鸣。城楼的青砖被冻得发脆,指节叩上去,能听见“梆梆”的闷响,带着彻骨的寒意,顺着指尖钻进骨髓里。沈砚拢了拢身上的玄色披风,披风的领口滚着一圈厚厚的狐裘,是去年冬至时,陛下御赐的玄狐皮,暖是暖,却挡不住这雁归关独有的、带着冰碴子的风。他站在城楼的箭垛旁,目光越过白茫茫的旷野,落在远处那道蜿蜒如巨蟒的长庚河上。河水早已结冰,冰面泛着青灰色的光,像是一块被冻硬的巨大琉璃,偶尔有寒风掠过,会卷起细碎的冰屑,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冷冽的光。
“沈大人,关外的风硬,您还是回帐吧。”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劝说,是随行的校尉,姓楚,名唤楚烽,是北境老将,脸上刻满了风霜,眼角的皱纹里都嵌着细碎的雪粒。他手里握着一杆长枪,枪杆被磨得光滑,泛着深褐色的光,枪尖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霜,在暮色里闪着寒芒。
沈砚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子,目光依旧锁在那片冰原上。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像是这城楼上的青砖,历经风雨,却始终屹立不倒。“楚校尉,你看那冰面。”他伸手指了指远处的长庚河,“今日的冰纹,和昨日相比,可有不同?”
楚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眉头微微蹙起。他在北境待了二十多年,看过无数次冰封的长庚河,却从未像沈砚这样,盯着冰面看个不停。他仔细端详了片刻,摇了摇头:“回大人,末将眼拙,瞧不出什么不同。”
“是不同的。”沈砚缓缓收回手,指尖在冰冷的箭垛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昨日的冰纹,是横向的,像是被利刃割过的伤口,今日的冰纹,却是纵向的,从冰面的中央,一直延伸到岸边,像是……有人在冰下,用力搅动过。”
楚烽的瞳孔猛地一缩,握着枪杆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猛地抬头看向沈砚,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大人的意思是……关外的蛮族,要从冰下过来?”
“不是蛮族。”沈砚的声音沉了下去,像是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蛮族的骑兵,擅长在旷野上奔袭,不擅长钻冰窟。能在这数九寒天,搅动长庚河的冰纹的,只有一种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南方,越过层层叠叠的山峦,越过繁华的京都,落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紫宸殿上。“影卫。”
这个词从他嘴里吐出来,像是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融化,却又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楚烽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影卫,是陛下亲手建立的秘密力量,直属于紫宸殿,不受六部节制,不受北境军府管辖,他们隐于暗处,如影随形,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最隐秘的刺。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北境?出现在这雁归关的长庚河畔?
“大人,影卫向来只在京都活动,怎么会……”楚烽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被寒风呛住了。
沈砚转过身,终于看向楚烽。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像是藏着一片寒潭。“楚校尉,你还记得三个月前,京都传来的密报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穿透力,“户部侍郎李嵩,在府中暴毙,死因是……心脉尽断。”
楚烽点了点头,这件事他自然记得。李嵩是北境人,在户部任上,一直对北境军资多有照拂,去年冬天,北境军棉衣短缺,还是李嵩连夜上书,恳请陛下调拨内库的绸缎,赶制了三万件棉衣,才让北境的士兵没有冻死在寒风里。这样一个人,却在府中暴毙,朝廷给出的说法是突发恶疾,可北境的将士们,谁心里都清楚,李嵩的死,绝不简单。
“李嵩死的那天晚上,他的书房里,少了一样东西。”沈砚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被风吹走,“一份关于长庚河漕运的密档,那份密档里,记载了长庚河的水文,还有……雁归关的布防图。”
楚烽倒吸一口凉气,握着枪杆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布防图?雁归关的布防图,是北境军的最高机密,除了军府的几位主将,无人知晓。李嵩一个户部侍郎,怎么会有布防图?
“因为那份布防图,是我交给李嵩的。”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三个月前,我奉陛下的旨意,来北境巡查,路过京都时,李嵩找到我,说他查到有人在暗中倒卖北境的军粮,牵扯甚广,需要一份布防图,才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我信了他,将布防图给了他,可我没想到……”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只剩下冰冷的杀意。“我没想到,李嵩查到的幕后黑手,竟然是影卫。而他的死,也是影卫下的手。”
“那……那影卫来北境,是为了……”楚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他不敢往下想。
“为了破城。”沈砚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像是冰棱,“雁归关是北境的门户,一旦雁归关破,蛮族的骑兵就能长驱直入,直捣京都。而影卫,就是为蛮族开路的尖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身上的铠甲叮当作响,脸上沾着雪粒,神色慌张:“大人!楚校尉!不好了!长庚河的冰面,裂开了一道口子!有……有黑影从冰下钻了出来!”
沈砚和楚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凝重。沈砚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剑,剑鞘是黑色的,剑身在暮色里闪着冷光,是陛下御赐的“寒芒”剑,削铁如泥。“楚校尉,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弓弩手上城楼,瞄准冰面的裂口!”
“是!”楚烽不敢怠慢,转身就往楼梯口跑,长枪在他手里挥舞,带起一阵风。
沈砚提着剑,快步走到箭垛旁,目光死死地盯着长庚河冰面的那道裂口。裂口不大,只有丈许宽,却在不断地扩大,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冰面在哀嚎。寒风从裂口里灌出来,带着一股腥膻的味道,那是……血腥味。
很快,一道黑影从裂口里钻了出来。那人身形矫健,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杀意。他手里握着一把短匕,匕尖上沾着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在冰面上,瞬间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珠。
黑影的动作很快,像是一只狸猫,在冰面上跳跃,朝着雁归关的方向奔来。他的身后,又接连钻出来十几个黑影,个个身手矫健,手里都握着短匕,动作整齐划一,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放箭!”沈砚一声令下,城楼上的弓弩手齐齐扣动扳机,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带着破空的呼啸声,射向冰面上的黑影。
黑影们的反应极快,纷纷侧身躲避,箭矢落在冰面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有的箭矢射中了黑影的肩膀,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黑色的劲装。但那些黑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往前冲,速度丝毫不减。
“换火箭!”沈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决绝。
很快,裹着浸油麻布的火箭被点燃,火焰在暮色里跳跃,像是一颗颗坠落的星辰。火箭划破长空,射向冰面,落在那些黑影的身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惨叫声响起,有黑影被火焰吞噬,倒在冰面上,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但还是有几个黑影,冲破了箭雨,朝着城楼的方向冲来。他们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
“楚校尉,守住楼梯口!”沈砚提着剑,朝着楼梯口冲去。他知道,这些黑影的目标,是城楼的指挥台,只要拿下指挥台,雁归关的布防就会乱作一团。
楚烽已经带着一队士兵守在了楼梯口,长枪林立,寒光闪闪。第一个黑影冲了上来,手里的短匕直刺楚烽的咽喉。楚烽冷哼一声,长枪横扫,枪尖带着劲风,朝着黑影的腰腹刺去。黑影侧身躲避,短匕划过楚烽的胳膊,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楚烽闷哼一声,反手一枪,刺穿了黑影的胸膛。
黑影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睛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就在这时,又一个黑影冲了上来,这个黑影的速度比之前的更快,身手也更矫健。他没有理会楚烽,而是朝着沈砚冲去,短匕直刺沈砚的眉心。
沈砚瞳孔一缩,侧身躲避,短匕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带起一阵冷风,刮得脸颊生疼。他反手一剑,朝着黑影的手腕削去。黑影手腕一翻,短匕挡住了寒芒剑的剑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两人的动作都快如闪电,在狭窄的楼梯口缠斗起来。剑影翻飞,匕光闪烁,每一次碰撞,都带着致命的危险。
沈砚的剑法凌厉,招招直逼要害,寒芒剑在他手里,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带着一股寒气。黑影的短匕也不弱,刁钻狠辣,专找沈砚的破绽。
十几个回合下来,沈砚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落在脖子里,冰冷刺骨。他知道,这个黑影的实力,远在之前的那些人之上,应该是影卫的头领。
“你是谁?”沈砚冷声问道,手里的剑没有丝毫停顿,“影卫的指挥使,还是副指挥使?”
黑影没有说话,只是眼睛里的杀意更浓了。他猛地加快了速度,短匕如毒蛇吐信,直刺沈砚的心口。
沈砚侧身躲避,同时一剑刺向黑影的肋下。黑影躲闪不及,被寒芒剑划破了劲装,露出了里面的皮肤,还有……一块刻着“影”字的令牌。
沈砚的瞳孔猛地一缩,那块令牌,是影卫指挥使的信物!
“你是影卫指挥使,墨尘!”沈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震惊。墨尘,是影卫的第一任指挥使,也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传闻他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怎么会背叛陛下,投靠蛮族?
黑影的身体僵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沈砚会认出他。他猛地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刀削般的脸,棱角分明,眼神冰冷,正是墨尘。
“沈砚,你果然聪明。”墨尘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可惜,你今天,要死在这里。”
“为什么?”沈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陛下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他?为何要引蛮族入关?”
墨尘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愤:“待我不薄?沈砚,你太天真了。你以为陛下建立影卫,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守护王朝吗?不!是为了守护他自己的皇位!为了他的皇位,他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我,包括你,包括北境的数十万将士!”
“你胡说!”沈砚厉声喝道,“陛下勤政爱民,心系天下,怎么会……”
“勤政爱民?心系天下?”墨尘的笑声更大了,带着一丝疯狂,“那你告诉我,三个月前,李嵩查到影卫倒卖军粮,陛下为什么不处置影卫,反而默许影卫杀了李嵩?那你告诉我,去年冬天,北境军棉衣短缺,陛下明明有内库的绸缎,为什么迟迟不调拨?非要等到李嵩上书,才肯拿出一点残羹剩饭?沈砚,你被陛下的假象骗了!他根本不在乎北境的将士,不在乎天下的百姓,他在乎的,只有他的皇位!”
沈砚的心里猛地一震,墨尘的话,像是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想起了三个月前,李嵩暴毙后,他曾上书陛下,请求彻查此事,可陛下却以“国事繁忙”为由,驳回了他的奏折。他想起了去年冬天,北境的将士们穿着单薄的铠甲,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而京都的紫宸殿里,却夜夜笙歌,灯火通明。
难道……墨尘说的是真的?
就在沈砚分神的瞬间,墨尘的短匕再次刺来,直取他的咽喉。这一次,沈砚没有躲开,短匕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涌了出来,顺着脖子往下流,落在玄色的披风上,晕开一片暗红色的花。
“大人!”楚烽见状,惊呼一声,想要冲上来帮忙,却被几个黑影缠住,脱不开身。
墨尘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看着沈砚,眼神里带着一丝得意:“沈砚,受死吧!等我拿下雁归关,蛮族的骑兵就会踏平京都,到时候,这大胤王朝,就会换一个主人!”
沈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但很快,那丝绝望就被坚定的光芒取代。他猛地握紧手里的寒芒剑,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墨尘的胸口刺去。这一剑,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也凝聚了他所有的信念。
墨尘没想到沈砚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反击,他想要躲避,却已经晚了。寒芒剑穿透了他的胸膛,剑尖从后背穿出,带着一股滚烫的鲜血。
墨尘的身体僵住了,他低头看着胸口的长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沈砚,声音沙哑:“为……为什么?”
沈砚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还有一丝决绝:“因为,你错了。陛下或许有私心,但大胤王朝的百姓,没有错。北境的将士,没有错。我沈砚,生是大胤的人,死是大胤的鬼,绝不会让蛮族的铁骑,踏过雁归关一步!”
墨尘的嘴角溢出鲜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的身体晃了晃,倒在地上,彻底没了气息。
随着墨尘的倒下,那些黑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动作变得迟缓起来。楚烽趁机带着士兵冲杀过去,很快,就将剩下的黑影全部斩杀。
城楼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袅袅的青烟,在寒风里飘散。沈砚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缓缓走到箭垛旁,目光再次看向长庚河的冰面。冰面的裂口还在扩大,却再也没有黑影钻出来。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冰面上,泛着一层金色的光。远处的旷野上,传来了蛮族骑兵的嘶吼声,却始终不敢靠近雁归关一步。
楚烽走到沈砚的身边,看着他脖子上的伤口,忧心忡忡地说:“大人,您的伤……”
沈砚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他看着远方,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又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无妨。楚校尉,传令下去,加固城防,严查关内的奸细。影卫既然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楚烽点了点头,转身去传令了。
沈砚站在箭垛旁,迎着凛冽的寒风,目光坚定。他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而他,将会守在这雁归关上,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寒风吹过,卷起他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像是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