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我想……你不用来了......”
芬格尔近乎解脱的声音,传入路明非耳中,虽然通讯器信号极其糟糕,声音断断续续,但路明非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每一个字。
“废材师兄你说什么?什么不用来了?喂?芬格尔?喂喂?”
路明非愣住了,保持着握住通讯器的姿势,僵在冰冷的皮划艇中。他不明白芬格尔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用来了?是恺撒他们找到了安全点?还是……情况已经糟糕到不需要救援了?
路明非下意识地抬起头,然而,在他抬头的刹那,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然后调到了最高亮度。
路明非的眼前升起了第二个太阳!不,那比太阳更加刺目,更加狂暴,充满毁灭的美感。光芒之盛,甚至让路明非产生了自己正在直视恒星核心的错觉,双眼刺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紧接着,是画面,那接连天地的血色漩涡,在这白金色的光芒中,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雕,瞬间被抹去。而漩涡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不断膨胀,边缘燃烧着白金色火焰的空洞。数百万吨的海水,在这空洞形成的瞬间,就被极致的高温与能量直接汽化,连水蒸气都来不及形成。
紧接着,声音如同迟到的毁灭宣告,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而至。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声波,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恐怖冲击波。
冲击波所过之处,海面被硬生生“犁”开,形成深达数十米的凹陷,更外围的空气被疯狂压缩、加热,形成灼热到足以瞬间点燃一切的飓风。
言灵·莱茵的毁灭,竟是如此的沉默与庄严。
北方的海天交界处,一道起初细如发丝、瞬间就变得粗大如山脉的黑线,骤然出现。那不是云,不是浪,而是海平面本身,是数百米高,纯粹由海水构成的——超级潮峰。
路明非停止了挣扎,他就这么漂浮在剧烈动荡的海水中,呆呆地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死亡之墙。
“我这是……要死了吗?”,
路明非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一近乎认命的虚无感。他努力了,拼命了,划了两天两夜的船,冻得半死,最终还是没赶上。没赶上救援,没赶上告别,甚至没赶上见他们最后一面。
陌深,楚子航,恺撒,诺诺,芬格尔所有人,所有事,似乎都要随着这道潮峰,一起被埋葬。
路明非忽然觉得,这样也好。至少他不用再背负着S级的期望,不用再为救不了任何人而自责。他放弃了抵抗,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能更舒服一点,迎接这最后的终末。
然而,就在潮峰的阴影即将把他彻底吞没,死亡的气息清晰可闻的瞬间。
世界,忽然慢了下来。
足以撕裂耳膜的狂风,忽然变得温柔,如同春日里拂过柳梢的微风。冰冷刺骨、带着腥咸的空气,也变得温暖,甚至带着一丝……烤肉的香气?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抛向高空的海浪,也诡异地平复下来,变得如同镜面般光滑。
寒冷消失了,疼痛消失了,连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和宁静冲淡了不少。
路明非茫然地眨了眨眼,他忽然发现船上多了一个人——路鸣泽。
男孩似乎察觉到了路明非的目光,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带着贵族式优雅的笑容。
“我想,在最后的时刻,你需要一杯这个,哥哥。”
路鸣泽熟练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拧开香槟瓶口的铁丝笼,拇指轻轻一顶,一声清脆悦耳的轻响。他将淡金色的酒液,稳稳地倒入一支晶莹剔透的郁金香形水晶杯中,恰好七分满。
路鸣泽将酒杯递到路明非面前,路明非看着眼前这荒谬绝伦却又无比真实的一幕,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接过了酒杯。酒液滑过喉咙,带着馥郁的果香和细腻的气泡,一股暖流瞬间从胃部扩散到四肢百骸,驱散了路明非身上的所有寒意,甚至连内腑的伤痛都似乎减轻了不少。
“舒服了?”路鸣泽歪着头,笑着问。
“嗯。”路明非放下空杯,咂咂嘴,老实不客气地说,“有吃的吗?我最近两天全靠压缩饼干和雪水,嘴里都快淡出鸟了,临死前想吃点人吃的东西。”
“有的,有的。”路鸣泽笑得更开心了,“哥哥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毕竟,这是最后的晚餐了,总要丰盛些。”
他拍了拍手,小船的中央,悄无声息地升起了一个燃着明黄火焰的铜制炭炉。
炭炉上架着一口泛着油光的紫铜锅,锅里,红亮滚烫的牛油汤底正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翻滚着厚切的雪花肥牛、毛肚、黄喉、手打牛肉丸,以及各色鲜嫩的蔬菜。混合了辣椒、花椒、牛油和骨汤香气的热气扑面而来,瞬间勾起了路明非肚子里最原始的饥饿感。
炭炉旁边,还出现了一张小方桌,桌上摆满了蘸料,一应俱全。
路明非眼睛都直了,他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炭炉边铺着软垫的矮凳上,接过路鸣泽适时递过来的香油蒜泥碟,拿起长筷,从翻滚的红汤里捞起一大片裹满了红油的肥牛,在蘸料里滚了滚,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嘶——哈!爽!”
滚烫、麻辣、牛肉的嫩滑与油脂的丰腴在口中爆炸,路明非被烫得直抽气,却觉得这是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他不再说话,开始风卷残云,路鸣泽则像个最称职的管家,不断从空气中变出新的食材下入锅中,适时地为他添酒,将他喜欢的毛肚和黄喉烫到恰到好处的火候夹到他碗里。
酒足饭饱,路明非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靠在舒适的船边上,声音因吃饱喝足而带上了一丝懒洋洋的意味:“好了,饭吃完了,酒也喝了。有什么事就说吧,反正以后也没机会了。”
路鸣泽将最后一块用过的餐巾叠好,放在银托盘上,那托盘和餐巾便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水般消失了。
“我其实是来通知哥哥你的,你的朋友陌深,刚刚完成了一件非常伟大的壮举。”路鸣泽伸出手,手中多了一个的平板电脑,他将屏幕转向路明非。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画面,背景是那片漩涡肆虐的海域,中央是那艘巨大的Yamal号破冰船。甲板上,三个非人的身影正在以超越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交战,电光、火焰、空间的扭曲将Yamal号变成了炼狱。
紧接着,画面定格,放大,聚焦在其中一个周身燃烧,手持长刀的身影上。即使那身影已经因为极致的力量输出而变得扭曲,几乎失去了人形,化作了类似东方神话中祝融或炎魔般的恐怖存在,但路明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画面继续播放。可以看到陌深放弃了所有防御和闪避,将长刀插入甲板,全身的火焰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向整艘巨轮!而他对面,那个身披暗蓝风氅、骑着八足天马、如同神只的身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第一次露出了惊怒的表情,试图阻止。
但一切都晚了。
白金色的光芒,从陌深体内,从Yamal号的每一个缝隙中,轰然爆发,那光芒吞噬了一切,也吞噬了画面。
“哥哥,你的朋友陌深,在最后时刻,强行驱动了一个需要极端元素环境作为引信的灭世级言灵。他以自身和那艘船为祭品和催化剂,一举摧毁了孵化场的核心,重创并几乎杀死了奥丁和那个家伙。”
“本来,以奥丁存活了无数纪元的底蕴、掌控的权柄,以及他狡兔三窟的性格,他几乎是不可能被真正杀死的。可惜,在莱茵这种无差别抹除范围内一切秩序的言灵面前,一切计谋,对时间的玩弄,都成了无用功。”
“奥丁从概念上,被抹去了很大一部分。即使有碎片残留,想要重新聚合苏醒,也需要难以想象的时间和机缘,而且……不再完整。”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那定格的白屏,嘴唇微微颤抖,泪水,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他的脸颊。老陌死了,不是失踪,不是被困,而是用这种最惨烈和敌人同归于尽,消失在了毁灭一切的光芒里。
“哥哥,即使我个人非常不愿意承认,但客观地说,这确实是当前局面下,所能产生的最好的结局了。奥丁这个最大的变数和威胁被清除,孵化场被摧毁,潜在的灭世危机被扼杀在摇篮。”
路明非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但新的泪水又立刻涌出。他喉咙哽得发痛,发不出任何声音。
路鸣泽看了一眼北方,那堵接天的潮峰,在减缓的时间流速中,依旧在坚定不移地逼近。
“哥哥,在潮峰真正抵达并吞噬我们之前,你大约还有五分钟的时间。这五分钟,你可以选择用来回忆人生,说说遗言或者……和我做一个交易。”
“交易?和你交易还有什么用!老陌已经死了!他回不来了!你刚才也说了,他在莱茵里和奥丁一起化成了灰!交易能让他活过来吗?!能吗?!”
路明非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的时间领域中回荡,带着绝望的颤音。
路鸣泽平静地承受着路明非的怒火,等他的吼声稍稍停歇,才开口道:“是的,哥哥。我很遗憾,但这是事实。”
“言灵·莱茵的毁灭是概念层面的,范围内的存在和秩序会被彻底打乱。陌深的灵魂印记,龙骨十字,都在那场爆炸的核心,一同被抹去了。即使是我,也无法逆转涉及规则本身的死亡。但是哥哥,这次交易的目的,不只是为了一个人。”
“陌深,在这场他亲手导演的终局里,并非只带来了毁灭。他在发动莱茵之前,尽可能地保全了其他人。”
路明非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放下了手,布满血丝和泪痕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路鸣泽。
“哥哥,交易的代价,是你生命的四分之一,只要你同意,我将逆转时间,换得他们所有人的生机,陌深的牺牲也不至于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