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读物的书架前人不多。
她眸光一转，掠过《民兵军事训练手册》、《孙子兵法》、《战争论》……
最后，停留在一本《论持久战》上。
孟雷一的书房里，就放着一本同样封面的书。
他曾用这本书砸过她，书角正正磕在眉骨上，笑着骂她：“蠢货，她读的书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正想得出神，一阵许久没听过的熟悉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踏在水磨石地面上。
苏婉云的脊背一下子绷直了，怀里的书被她无意识地按紧。
他来了！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自己死前最后的画面。
她被蜷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连连求饶，可那沉重的拳头还是砰砰砰地一下下砸下来。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铺满昂贵的大理石地板，视野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
那份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恨意如同潮水般涌上来，剥夺了她所有的感官，全世界只剩下心脏擂鼓的嗡鸣。
稳住，苏婉云，别慌！
他是毒蛇，是恶鬼，但你已经知晓了他的一切，不会再受到他的掌控了！
她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向着那本《论持久战》伸出手。
刻意控制着角度，让指尖与那本书差之毫厘。
衬衫下摆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上升，隐隐露出一段纤细的腰肢线条。
下一秒，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混合着烟草和木质香氛的气息，从身后锁住了她。
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越过她的头顶，轻松地取下了那本书。
苏婉云浑身无法抑制地剧烈的战栗，汗毛倒竖。
这只手，曾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脸颊，也曾残忍地掐住过她的脖颈，。
她强迫自己转身，仰头。
年轻的孟雷一，皮相确实是顶好的。
剑眉浓黑，鼻梁挺拔，微微弯起的桃花眼带着笑意，看人时总显得专注又深情。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几乎没有一丝褶皱。
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透出的禁欲感和他眼中流转的轻浮，奇异地割裂。
孟雷一晃了晃手里的书，嘴角噙着玩味的笑，“这位女同志，也对军事感兴趣？”
他从头到脚、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她，目光落在了她左眼下方那颗小痣上时，明显地停留了一瞬。
苏婉云只觉得脖颈像是被一条阴冷粘腻的毒蛇缠住了，呼吸困难。
她垂下头，刻意露出一丝被人看穿心思后的窘迫，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模仿着记忆中乔巧的语调，“只是……好奇。都说‘兵者，诡道也’，我觉得生活中……或许也能用到。”
双手接过孟雷一递过来的书，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谢谢您，军人同志。”
孟雷一眼底那点兴趣浓了几分。
她的紧张，她的羞怯，她那笨拙的崇拜，以及这颗画龙点睛般的痣，都准确地取悦了他。
“哦？生活里怎么用？”他向前逼近了半步，姿态随意地把手撑在她身旁的书架上，拉近了两人之的距离，近得有些暧昧。
这种轻佻的行径，放在街上都是要因为耍流氓被抓起来的。
只因为披着这副好皮囊，自己前世竟然就被撩得晕头转向。
一想到这，苏婉云就觉得胃里有阵强烈的恶心直冲上来，喉头泛酸，非常可笑。
她强忍着那股恶心感，死死掐了大腿一把。尖锐的疼痛让眼睛变得湿漉漉的，脸颊也因此飞起更浓的红霞。
她声音越说越小，显得怯怯的，“就、就是，和人相处，有时候……也得讲点策略，不能太直来直去……免得得罪了人”
孟雷一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
“有意思。你还看什么书？”
他看向她一直抱在怀里的书。
“就……随便看看。”
“普希金？”
孟雷一接过诗集，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手背。
苏婉云像被烫了一样缩回手，衬衫下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暗暗观察着，孟雷一嘴角那抹笑意逐渐加深。
呵，一个读普希金又对兵法表现出兴趣的漂亮女人……这种组合果然很对他的胃口。
孟雷一信手翻动着诗集，状似不经意地问：“喜欢哪一首？”
苏婉云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歪头，做出思考的样子，“唔……喜欢那首《月亮》。孤独、凄怆的月亮，你为什么从云端里出现，透过窗户，向我的枕上投下清辉一片？”
她故意避开了孟雷一盛赞过的诗篇。
过于投其所好，过于完美显然是精心设计的陷阱，一定会引起他的猜忌。
就在孟雷一翻动书页的时候，一张提前夹在里面借书证滑落出来，打着旋，落在他锃亮的军靴边。
“哎呀！”她低呼一声，急忙弯下腰想去捡。
但孟雷一的动作更快，弯腰拈起了那张薄薄的纸片，指尖轻抚过纸面，所过之处，信息便已悉数接收——槐花公社，河西村，苏婉云。
他将借书证递到她面前，笑得一脸玩味，“苏婉云同志？”
“是……”苏婉云声如蚊蚋，“谢、谢谢军人同志。我、我得走了。”
她一把抢过借书证，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与他微触，又激起一阵战栗。
不再看他一眼，脚步凌乱地跑了出去。
一直跑出书店，穿过两条街，拐进一条无人的死胡同，确认彻底脱离了孟雷一的视线，她才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滑坐下去。
她抬起不停颤抖的右手，递到嘴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勉强压下了喉咙里的尖叫和哽咽。
成功了。
她成功了！
她复刻了，甚至可能超越了乔巧当初在他心中留下的第一印象。
这一次孟雷一记住的名字是“苏婉云”，而不是“乔巧”！
从此，她才是那个白月光！
第一步，她已经稳稳地走出。剩下的路，该由孟雷一主动来走了。
被他触碰过的手背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蛆虫在皮肤上爬行，她扶着墙干呕了几下，用力地在裙子上擦拭着手背。
她不停地擦着，一遍又一遍，直到那片皮肤变得通红，似乎快要破皮，依旧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