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的菜还没怎么动,茅台酒瓶倒是空了好几个。
海军的几位首长喝得面红耳赤,那股要把这辈子受的窝囊气都在今天笑出来的劲头,看得人眼眶发热。
张老甚至抱着那个装着美军GpS源码的硬盘,谁也不让碰,说今晚就要搂着这宝贝睡觉。
许燃没喝酒,手里是永远的一杯凉白开。
“李叔,我看你这眉头都快拧成个‘川’字了。”
许燃放下筷子,盯着坐在主位上、一边笑一边叹气的李援朝,“海军的事儿不是平了吗?
那艘苍龙都快被咱们薅成葛优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李援朝放下酒杯,酒洒了一半。
“海军是平了。”
李援朝指了指头顶,声音突然低了八度,像是在说什么家丑,“可天上的事儿,还是个无底洞啊。”
这一句话,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凉了一半。
几个本来还在高谈阔论的航空口专家,筷子也停了,脸上的笑容僵住,那是怎么也藏不住的苦涩和尴尬。
“你是说,涡扇-10?太行?”
许燃不需要猜。
这在这个圈子里不是秘密。
“嗯。”
李援朝抓起几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那是带着火气的嚼法,“二十年了。
咱们花了二十年,几十个亿砸进去,听个响倒是听着了。
可这响……”
“咳咳咳——!”
旁边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头子猛烈咳嗽起来。
他是“太行”项目的副总师吴明,这会儿捂着胸口,也不知道是呛着了,还是真难受,“许总见笑了。
我们搞出来的那个大家伙,现在就是个病秧子。”
“推力倒是上去了,一加上力后燃室就喷火。
可只要稍微飞点大过载,它就给你闹脾气。”
吴总师指着自己的心窝子,“喷口吞咽、喘振、停车……
我们的试飞员提着脑袋在飞啊!
上次要是再晚两秒重启,一架刚下线的歼-11就得去种萝卜!”
“下面的飞行员给它起了个外号,叫‘争气机’。”
吴明苦笑,“不求它多厉害,只要不出事,就是给咱争气了。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整个包厢里陷入寂静。
这是工业皇冠上的明珠。
这也是华夏这几十年来,喉咙里卡得最深、最痛的一根刺。
买俄罗斯的AL-31F确实能用,但那是把脖子伸在人家刀口下面过日子。
哪天人家要是断供了,几百架趴在机场的战鹰就是一堆不会动的废铁。
“我看看。”
许燃的声音打破了这股让人窒息的沉闷。
林毅非常有眼色,立刻把一台还在发热的军用加固笔记本摆在桌上。
数据线接通,保密专线直接连到了沈阳的一台内网服务器。
“权限我开了。”
李援朝一挥手,“这会儿没什么保密不保密的。
只要能把病治好,底裤给人都行!”
屏幕闪烁。
数以tb计的数据流像瀑布一样刷了下来。
换做别人,看见这一堆得晕死过去。
全是试车台上的故障日志、振动频谱、还有数千次令人绝望的停车记录。
每一行红色的Error,都是这一代航空人的血泪。
但许燃眼里没有血泪。
只有数据。
【全知算法】悄无声息地启动。
在外人看来杂乱无章、完全没有逻辑的故障点,在他的视网膜上飞快重组。
红色的点连成线,线织成网,最后在一个极其精密的四维矢量空间里,构建出了一台正在咆哮的涡扇发动机模型。
燃烧室压力脉动、压气机叶片气弹颤振、涡轮盘热应力分布……
五分钟。
仅仅五分钟。
在场的老专家们刚夹了一筷子菜,还没送到嘴边,许燃已经合上了电脑。
“这台发动机。”
许燃拿起餐巾擦了擦手,语气平淡,像是在评价这盘花生米炸得有点老,“谁说它是心脏病?”
吴总师一愣,筷子上的肉掉在了桌子上:“不是心脏病?
那是什么?
叶片断裂、轴承烧蚀、甚至还有燃烧室穿孔……这还不是病入膏肓?”
“不。”
许燃站起身,走到吴明身后,修长的手轻轻按在老人的肩膀上。
“它的心脏好得很。
你们用的单晶叶片虽然次品率高点,但也是实打实的‘镍基大单晶’。
你们的粉末盘,是万吨水压机一下一下砸出来的,骨头硬着呢。”
“这台发动机之所以在天上‘抽风’……”
许燃指了指脑袋。
“是因为它的脑子坏了。”
“脑子?”
李援朝眼珠子瞪得溜圆,“你是说……控制系统?”
“全权限数字电子控制系统(FAdEc)。”
许燃嘴里吐出一个词,“吴老,如果我没猜错,这套控制律的代码,是你们参照那台俄制的AL-31F,再结合一点美国F110的公开论文,一行一行凑出来的吧?”
吴明脸刷地一下红了:“这……我们是自主研发……”
“凑的就是凑的。”
许燃没给老人家留面子,这就是科学,“这就像你们给一辆跑山路的法拉利,配了个只会开拖拉机的司机。
发动机刚要吼一声往上冲,你们的控制逻辑‘啪’给它断了油,说是怕过热。
等它没劲儿了,又‘咣’给一脚大油,这谁受得了?”
“压气机叶片在1.2马赫进气的时候有个‘失速颤振区’。
你们的算法怎么处理的?居然是让导叶回调3度?”
许燃冷笑一声,是对这种粗暴算法的嘲讽,“这就是把它的脖子掐住,然后问它为什么不喘气!
它能不炸吗?!”
“砰!”
吴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是生气,是震动,是顿悟。
“怪不得!
怪不得上次喘振之前,尾喷口的温度会先有一个奇怪的低谷!”
吴明猛地站起来,浑身都在哆嗦,“那是控制逻辑把燃油切断造成的压力波反噬!是我们自己把它噎死的!”
“还有救吗?”李援朝不管那些技术名词,他只想要结果。
“硬件有90分,软件只有30分。”
许燃拿起桌上的那瓶茅台,给李援朝满上,“我要这台‘太行’所有的底层代码权限。
再给我找一台能扛得住这几天折腾的超级计算机。”
“给我一个月。”
许燃竖起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我把它的脑子换了。
不管是叫pId控制也好,叫自适应模糊逻辑也罢。
一个月后……”
许燃嘴角勾起,“我让它不但能飞,还能真正地去‘推’二十吨的大家伙做眼镜蛇机动。”
“一个月?!”
几个老专家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们搞这套控制律搞了八年!
头发都熬没了!
这小子张嘴就是一个月?
“多了。”
许燃皱眉,似乎对这个进度还不太满意,“其实主要是改代码不需要那么久,主要是想找个像样的地方去‘验’一下我的思路。
国内那几个风洞现在都在吹c919的模型,没档期。”
“你需要什么样的地方?”李援朝立刻接话。
“冷。”
许燃眼睛里闪过一丝光,“特别冷。
而且得有现成的、大家伙级别的真家伙能让我对着比划。
这台‘太行’的设计思路上其实有点北边红帝国的影子,我要去源头看看。”
“北边?”
李援朝和吴明对视一眼。
“安东诺夫?还是土星设计局?”
“我要去见见那只‘天鹅’。”
许燃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白天鹅。”
屋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谁。
图-160,战略轰炸机。
暴力美学的巅峰,冷战最后的余晖。
李援朝的喉结动了一下,声音有点哑:“你想去看它的……心?”
“对。”
许燃点头,“听说NK-32是人类造出来的最强暴力的工业垃圾……哦不,艺术品。”
“那边的老朋友日子过得苦,正在卖破烂。”
许燃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商人的狡诈和强盗的贪婪,“正好咱们口袋里刚赚了点外快。
既然要治病,那就得去找真正玩了一辈子火的老毛子医生,好好‘交流交流’。”
“毕竟,我也想知道……”
“如果给那台把天都能推走的发动机换上个好脑子,它能不能把咱们送出大气层。”
桌上的菜彻底凉了。
但这帮老人的血,热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