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御花园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残阳穿透云层，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整座紫禁城染上了一层绚烂的金色。
沈瑶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梅树下，一身红妆映着满地白雪，在金色的夕阳下美得几乎不真实。
“最后一张。”
程昱再次举起了相机，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瑶瑶，笑一笑。”
沈瑶的唇角刚刚牵起一抹练习了千百遍的标准微笑，镜头后的程昱却突然对着她，用力地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她猝不及防，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所有的仪态、气场都抛之脑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精心计算过的完美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眉眼弯弯，毫无防备的灿烂大笑。
“咔嚓。”
快门声清脆响起。
“这张最好看。”
程昱放下相机，满意地看着屏幕里的照片，眼里全是化不开的宠溺，“终于不像高高在上的女帝了，像我的瑶瑶。”
沈瑶凑过去一看，照片里的自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辰。
确实比之前那些刻意营造的“大片”，要生动鲜活得多。
“删了。”
她立刻板起脸，故意凶巴巴地说，“严重有损我的形象。”
“休想。”
程昱宝贝似的把相机藏到身后，像个护食的大男孩，“这张照片，我要私藏，谁都不给看。”
两人正笑闹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匆匆走了过来，客气地提醒：
“二位，不好意思，闭馆时间快到了。”
程昱抬腕看了看表，指针已经快要指向五点。
冬天的故宫闭馆早，他们不知不觉，竟然拍了整整三个小时。
往更衣室走的时候，沈瑶的裙摆已经被雪水浸湿。
布料吸了水沉甸甸的，坠得她走路都有些费力。
程昱看到她微蹙的眉头，二话不说，当着来往游人的面，极为自然地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帮她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裙角。
“小心台阶。”他沉声叮嘱。
自然的举动却引来了旁边几个女游客压抑不住的惊呼。
沈瑶的耳根，不易察觉地热了一下。
程昱这个男人，在外向来最是注重形象和身份。
可今天，他却甘愿为她弯腰提裙，丝毫不介意周围人惊诧的目光。
更衣室里，店员正小心翼翼地帮沈瑶卸下那顶沉重的凤冠。
当冠冕被取下的瞬间，沈瑶的脖颈处，已经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红痕。
“疼吗？”
程昱大步走过来，伸出手指，心疼地在那道红痕上轻轻拂过，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沈瑶摇了摇头，迎上他担忧的目光，轻声吐出两个字：
“值得。”
两个字包含了太多的含义。
值得穿上这身惊世骇俗的嫁衣，值得在漫天大雪里站立三个小时，更值得忍受此刻脖颈上的这点疼痛……
店员将天价嫁衣仔细打包封装，程昱面不改色地签了单。
价格后面那一长串的零，多得足以让普通人眼花缭乱。
回程的车上，暖气开得很足。
沈瑶懒洋洋地靠在副驾上，侧头调侃身边的男人：
“一套只穿一次的衣服，花这么多钱，程大公子可真是舍得。”
“谁说只穿一次？”
程昱腾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十指相扣，“等我们金婚、钻石婚的时候，你再穿给我看。”
金婚……钻石婚……
沈瑶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微麻又泛着一丝陌生的甜。
那意味着五十年的相守，半个多世纪的承诺。
这个男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仿佛那是再确定不过的未来。
车子平稳地驶过灯火辉煌的长安街。
此刻的网络上，身穿凤冠霞帔孤身傲立于太和殿前的画面，正通过无数路人的镜头，疯狂地传播、发酵。
沈瑶不要低调隐忍地嫁入程家，做那个需要被审视、被挑剔的灰姑娘。
她要用最轰轰烈烈、最震撼人心的方式，宣告自己的到来。
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记住：程昱要娶的，从来不是什么麻雀，而是一个足以与他并肩，配得上整个程氏商业帝国的女人。
回到公寓，程昱迫不及待地将相机里的照片全部导入电脑，然后投影到了客厅那面巨大的白墙上。
一百寸的高清画面，将故宫雪景的恢弘和她眉宇间的锋芒展现得淋漓尽致，比在小小的相机屏幕上看，要震撼百倍。
“那张，就是那张。”
沈瑶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玉指指向其中一张她在太和殿前的单人照，“给我放大，我要洗出来，挂在书房。”
程昱笑着点头，一边操作着电脑，目光却忽然停留在了一张照片上。
那是沈瑶某个不经意间回眸的瞬间，光影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凌厉的下颌线，眼神锐利如刀，红唇微抿。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杀予夺、不容侵犯的强大气场。
“这张……”
程昱喉结滚动，下意识地喃喃出声，“这张，简直就是女帝本尊。”
沈瑶静静地看着投影中陌生的自己。
是啊，那一刻的她，确实像极了史书中寥寥数笔勾勒出的女帝形象。
不是靠美色取悦君王的妃嫔，而是真正靠手腕和野心，执掌天下的君主。
“我喜欢这张。”
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力量，“洗两张，你一张，我一张。”
程昱闻言，轻笑出声，他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纤细的腰，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亲昵地蹭了蹭：
“遵命，我的女帝陛下。”
缱绻的玩笑话，却让沈瑶的心头猛地一凛。
女帝陛下……
程卫东若是听到这个称呼，怕是会更加夜不能寐，更加确信自己那个心机深沉、野心勃勃的判断，并非空穴来风。
可那又如何？
她忽然就不在乎了。
今天的故宫之行，让她彻底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可以毫无保留地爱程昱，也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这两者，从来都不矛盾。
就像她身上那件嫁衣，既可以代表最极致的浪漫，也可以象征最顶端的权力。
“程昱。”
她忽然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
“如果，我是说如果，”
她的目光沉静而锐利，“如果有一天，事实证明，我比你更适合执掌整个程氏集团，你会怎么办？”
程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显然没想到，她会问出如此直白，如此具有挑战性的问题。
他愣了足足三秒。
沈瑶的心，也跟着提了三秒。
随即，程昱忽然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他笑得胸膛震动，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那也太好了吧！”
他一把将沈瑶抱了起来，兴奋地转了个圈，“我早就烦透了那些老古董的董事会了！
公司要是交给你，我一百二十个放心！
那我就可以甩开膀子，专心去搞我的新能源项目了！”
他的回答，太过坦荡，太过真诚，让沈瑶精心准备的所有试探，所有算计，瞬间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多余。
她看着程昱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脸上毫不作伪的兴奋，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热了。
这个傻子。
全世界最傻的男人。
他怎么就能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她，毫无芥蒂地爱着她？
“傻瓜。”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伸出手，轻轻抚上他英俊的脸颊，“程氏，是你的。”
“是我们的。”
程昱温柔而坚定地纠正她，他低头，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烙印。
“从我决定娶你的那天起，就是我们的。
沈瑶，你记住了，”
他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她唯一的倒影，“从来不是你和我，而是我们。”
沈瑶再也忍不住，靠在他的怀里，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让那些算计，防备，那些野心都暂时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