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站在工作台前,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件青铜簋。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一层银边。
“睡不着?”许心轻声问。
墨云没有回头:“我在想,当初做这件事的人……是什么心情。”
“保护珍宝的心情吧。”
“不止。”墨云转过身,眼中映着月光,“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智慧。把一件国宝扮成假货,承受所有人的误解和轻视,只为了让它能流传下去……这近乎悲壮。”
许心沉默片刻:“你现在做的是同样的事——让它重见天日。”
“我怕我做不好。”墨云的声音很轻,“墨门的传承……到我这一代,已经凋零了。我父亲走错了路,我想走回来,但不知道能不能走对。”
“你已经走对了。”许心说,“从你选择留在瓷心斋开始。”
墨云看着他,很久,点点头。
第二天,修复继续。
上午清理簋腹上半部。下午两点,终于到了关键部位——兽面纹主纹饰区。
墨云换了新的工具:更细的竹针,更软的羊毛刷,自制的植物纤维棉签。
“这里,”她用针尖虚指纹饰线条,“假线条是后刻的,刻痕较浅。但我们需要确认,有没有伤到原纹。”
她先在最边缘一处假线条旁做试验。溶剂涂抹,等待,清理。
假线条剥落,露出了下面的真相——真纹饰完好无损!后刻的线条只是浮在表面,像写在玻璃上的粉笔字,一擦就掉。
“太好了!”许心松了口气。
墨云也露出笑容,但随即又严肃起来:“但兽首耳部分可能更复杂。那些假焊接痕……”
她转到簋的侧面,观察兽首耳根部夸张的焊接痕迹。用放大镜仔细看,又用小锤轻轻敲击。
“声音实心。”她判断,“不是真焊接,应该是用胶粘合了某种材料,模拟焊接效果。”
“检测一下。”许心递上试剂。
墨云取微量样本测试,点头:“有机胶,可能是民国时期的老胶。可以用热敷法软化。”
她用棉布包裹特制加热板,控制在60度,轻轻敷在“焊接痕”处。等待十分钟,然后用竹刀轻轻撬动。
假焊接材料整块脱落!露出了下面完好的铸造接合——兽首耳是原生铸造的,根本不曾断裂过!
“全是伪装……”王天河喃喃道,“从头到尾都是戏。”
“一场演了可能近百年的戏。”许心说。
第三天,修复进入最后阶段——清理兽面纹主区。
这是器物的灵魂所在。墨云的动作比之前更加缓慢,每一毫米的清理都要反复观察。
许心几乎屏住呼吸。
假线条一条条剥落,真纹饰逐渐显现。那是典型的西周兽面纹:双目圆睁,鼻梁高耸,嘴角上翘,带着某种神秘而威严的气质。线条遒劲有力,深峻清晰,是模范精良、铸造工艺高超的表现。
当最后一条假线条被清除,整个兽面纹完整呈现时,工作间里静得能听见心跳。
三千年前的工匠,用熔化的铜水,浇铸出了这个图腾。三千年后,有人用拙劣的伪装保护了它。今天,它终于重见天日。
墨云放下工具,向后靠在椅背上。她闭上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许心看着那件青铜簋——不,现在不能再叫它“簋”了。它已经脱胎换骨,恢复了原本的尊贵。
西周青铜簋。国宝。
王天河第一个打破沉默:“我……我能摸摸吗?”
“洗手,戴手套。”许心说。
王天河虔诚地洗手,戴手套,轻轻摸了摸簋身。他的手指在兽面纹上停留,感受着那些古老的线条。
“值了。”他就说了两个字。
墨云睁开眼睛,看向许心:“后续还需要做缓蚀处理和封护,防止新锈产生。但主体清理……完成了。”
许心郑重地说:“你做得很好。墨门的传承,没有断。”
墨云眼圈微微发红,低下头,轻声说:“谢谢。”
三人围着工作台,静静看着那件重器。夕阳西下,金色的光线从西窗射入,在青铜簋上投出温暖的光晕。兽面纹在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凝视着三千年后的时空。
“给它起个名字吧。”王天河忽然说。
“嗯?”
“就像孩子出生要起名。”王天河说,“它重生了,该有个新名字。”
许心想了想:“就叫‘归真簋’吧。去伪归真,重见天日。”
“好名字。”墨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