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陈敏表示赞同,“那我们就按这个方向深化。下周我约了结构和水电的工程师过来一起碰头,先把技术可行性理清楚。另外,”她想起什么,从桌上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请柬,“‘青岸’社区中心的颁奖典礼在下个月五号,主办方邀请你作为获奖设计师代表发言。发言稿准备得怎么样了?
“框架有了,还在打磨。”沈婉悠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我想重点谈谈公共空间如何成为激活社区活力的‘催化剂’,以及设计如何在回应历史记忆的同时,满足当代生活的真实需求。不是单纯的形式,而是有温度、可参与的空间。”
“这个切入点很好。”陈敏也走到窗边,和她并肩站着,看着窗外渐渐被白雪覆盖的屋顶和街道,“说真的,婉悠,有时候我觉得你挺……神奇的。”她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还能这么稳,这么……有力量。不是那种硬撑的强势,而是一种从内里透出来的、扎实的韧劲。”
沈婉悠淡淡地笑了笑,没有接话。力量?韧劲?或许吧。那是在无数个深夜独自吞咽泪水、又在每一个黎明强迫自己睁开眼继续前行的日子里,一点点磨砺出来的。是为了怀中幼女不得不挺直的脊梁,也是为了心底那份不肯熄灭的、对自身价值的坚持。
“对了,”陈敏像是忽然想起,语气随意地说,“前两天听说,姜一鸣好像离开这个城市了。”
沈婉悠脸上那点淡淡的笑意敛去了些,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
“据说是去南方发展了。走了也好,”陈敏拍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宽慰,“省得你心里总留个疙瘩,时不时还要烦心。你现在事业算是重新走上正轨了,眠眠和念念也都好好的,该往前看了,婉悠。”
“我知道。”沈婉悠轻声回答,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纷飞的雪上。她确实在往前走,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而坚定。只是心里某个角落,总还留着一个位置,一份不知向谁言说、亦不知归期何日的等待。那不是对过去的沉溺,而是一种……烙印。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特别设置的、属于家人的铃声。沈婉悠拿出来看,是周薇发来的消息:“念念睡醒了,有点闹觉,哭着找妈妈。”下面附了一张照片——小丫头坐在爬行垫上,眼圈红红的,小嘴委屈地撇着,怀里紧紧抱着一件沈婉悠的毛衣,那是她平时睡觉喜欢挨着的东西。
沈婉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软。
“我得先回去了,念念醒了在闹。”她对陈敏说,语气里带着歉意和不容更改的急切。
“快回去吧,孩子要紧。剩下的资料我来整理,思路我们回头再对。”陈敏理解地点头,催促道。
沈婉悠穿上外套,围好围巾,匆匆下楼。雪比来时下得大了一些,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洁白。她站在路边等车,雪花落在她的头发、肩头,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另一个世界,似乎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记忆有些模糊了,但那种掌心传来的、带着薄茧的温暖触感,以及那句带着笑意和憧憬的“等以后,带你去我家乡看雪,那里的雪比这儿更白,更静”,却莫名清晰起来。
那时少年意气,总以为“以后”很长,长到有无数个春夏秋冬可以慢慢度过。
出租车缓缓停在她面前。沈婉悠拉开车门坐进去,报出家里的地址。车子驶入飘雪的街道,窗外的世界渐渐模糊。
她靠在车窗上,手指无意识地抚上空间玉佩。
珺尧,你那里……此刻也下雪了吗?
而在此刻,在枯骨林深处,那崩塌的冰室废墟边缘。
赵珺尧半跪在地,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地面上那一片已经冻结成暗红色冰晶的血迹。鸿蒙道珠在他体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释放出混沌的气息,与这片天地间紊乱狂暴的能量场激烈共鸣,试图捕捉、分辨那一丝几乎要消散在寒风中的、属于楚沐泽的微弱气息。
陈嘉诺静立在他身后半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指尖缭绕的冰蓝色寒气不再稳定,如同受惊的灵蛇般微微颤动,正被他极力控制着,小心翼翼地探入废墟的每一道缝隙,感知着其中残留的每一缕能量波动。
“主上,”陈嘉诺的声音带着紧绷的涩意,“此处……有极其微弱的空间波动残留……非是自然崩塌所致。是……有东西,在最后关头,以某种方式……将沐泽带离了此地。”
赵珺尧缓缓抬起头。
雪花落在他沾染了血污与尘土的肩头,瞬间消融。那双平日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仿佛酝酿着席卷天地的风暴,冰冷的蓝色深处,是几乎要焚尽一切的怒焰与深不见底的沉痛。
他找到了血迹,找到了激烈战斗的痕迹,找到了同伴们仓促撤离的踪迹。
却唯独,找不到那个沉默寡言、却总在最关键时刻挡在最前面的少年。
雪花落在赵珺尧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他却恍若未觉。
他半跪在冰室坍塌的废墟边缘,身形坚定如石,唯有悬在那片与碎冰冻结在一起的暗红血迹上方的段刃,在几不可察地轻颤——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冰层之下岩浆奔涌般的怒焰与焦灼。
血迹呈喷溅状,从废墟深处一直延伸至门扉附近。量并不算多,可每一滴凝固的暗红,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眼底。空气里,刺骨寒气与冰晶粉尘弥漫,其间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独属于楚沐泽的气息——那种如夜行山猫般隐秘、危险的特质,此刻却淡薄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消散在凛冽的风中。
枯骨林的深处,那永不止歇的、如泣如诉的风声中,似乎混杂了一声悠长而古老的、仿佛从地心最深处传来的叹息。
这弥漫着死亡与白雪的狩猎场,局,还未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