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从静思斋那扇黑漆木门内退出来，反手轻轻将门带上，隔绝了院内那份过分的清寂。
她只觉得胸口依旧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沉甸甸的。
院子里，三少爷那句“恶心”，以及他提及钱嬷嬷时那平淡却难掩厌烦的语气，在她的脑海里一一浮现。
这桩惊世骇俗的秘闻让碧桃感到一阵心惊，继而又生出几分酸涩来。
三少爷那样一个容貌绝世的人，竟要日日面对这等龌龊的觊觎，被困在这静思斋的一方天地里，无人可以倾诉，只能用一柄冰冷的匕首来护卫自己内心那点不容侵犯的领地。
他该是何等的孤寂？
“要不要……告诉夫人？”
这个念头几乎是本能地冒了出来。
夫人治家严谨，若知晓此事，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钱嬷嬷再特殊，也不过是个下人，岂能如此冒犯主子？
可随即，碧桃又犹豫了。
三少爷方才虽未明言禁止，但那态度，分明是不愿将此事张扬。
他独自隐忍，自有他的道理。
自己若贸然去禀报夫人，会不会打乱了他的打算？
甚至……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多嘴多舌、不可信任之人？
昨夜在漱玉院，他们之间那点基于“同病相怜”而生出的微妙默契，恐怕会瞬间荡然无存。
而且，钱嬷嬷是柳姨娘的旧人，这层关系盘根错节，夫人会如何处置？
是雷厉风行地将钱嬷嬷调走或打发掉，还是会顾及三少爷的感受和柳姨娘那点早已模糊的情面，只是敲打一番？
若是后者，只怕钱嬷嬷会更加记恨，变本加厉，三少爷的处境或许会更难。
碧桃心烦意乱地想着，脚下不自觉地沿着青石板小径往外走。
静思斋外的这片区域，紫藤愈发茂密，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使得即便是白日，光线也有些幽暗。
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此刻听来也不复清幽，反而带着几分莫名的阴森。
她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仿佛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是钱嬷嬷吗？
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令人压抑的地方，回到相对熟悉和安全的锦瑟院范围。
就在她即将走出这片竹林，前方已能看到连接着花园主径的月洞门时，斜刺里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恰好挡在了她的面前。
碧桃吓了一跳，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定睛看去。
只见眼前站着一位身着浅蓝色直裰的少年，眉眼清俊，嘴角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正看着她。
正是大少爷身边的伴读，双生子中的哥哥，星辰。
“碧桃姑娘？”
星辰笑着开口，声音清朗。
“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行色匆匆的，这是从哪里来？”
惊魂未定的碧桃抚了抚胸口，勉强压下急促的心跳，福了一礼。
“星辰公子安好。奴婢…奴婢刚从静思斋出来，奉夫人之命，去给三少爷送些东西。”
她低着头，不欲多言，只想尽快离开。
“奴婢还要回去向夫人复命，就先告退了。”
她说着，便想从星辰身侧绕过去。
然而，她脚步刚动，身侧另一边，几乎同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戏谑。
“哟，见了我就跑？碧桃，我们兄弟俩是洪水猛兽不成？”
碧桃愕然转头，只见另一个穿着同样浅蓝色直裰，容貌与星辰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正抱着手臂，倚靠在月洞门边的粉墙上，笑吟吟地望着她，正是弟弟星瑞。
他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碧桃竟全然没有察觉。
这对双生子，总是这样神出鬼没，心意相通，一个吸引注意，另一个便已悄无声息地堵住了去路。
“星瑞公子。”
碧桃只得又向星瑞的方向福了一礼，心里暗暗叫苦。
今日真是流年不利，刚从狼窝出来，又遇到了这两位难缠的主。
若是平时，她或许还有心情与他们周旋两句，可此刻她心绪不宁，实在没有精力应付他们。
“奴婢不敢。”
碧桃垂着眼睫，声音依旧保持着恭敬。
“只是差事在身，不敢耽搁。”
星瑞站直了身体，和星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向前一步，一左一右，恰好将碧桃的前路和侧路都隐隐封住。
他们身形相仿，容貌无异，连此刻脸上那带着探究和趣味的笑意都如出一辙，站在一处，恍如镜中倒影，让人眼花缭乱。
“差事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嘛。”
星辰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许久未见碧桃姑娘了，怎么感觉……你近日似乎在躲着我们？”
星瑞立刻接口，他歪着头，凑近了些，目光在碧桃微微泛白的脸上扫过。
“就是。上次在沁芳园遇见，你远远看见我们就绕道走了。上上次在库房廊下，我们叫你，你只当没听见。怎么，是我们兄弟哪里得罪了碧桃姑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