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标，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两个条件。”
林骁（“锋刃”）的声音在冰冷的简报室内回荡，带着一丝因伤势和疲惫而难以掩饰的嘶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站在仲裁官面前，背脊挺得笔直，尽管衣衫褴褛，浑身浴血，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铁，直视着对方那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站在门边的白甲士兵手指微不可查地搭在了腰间的武器上，房间内的气压骤降。敢和“仲裁官”谈条件？在仲裁者序列中，这近乎是亵渎。
仲裁官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转瞬即逝。他没有立刻动怒，也没有应允，只是用那平缓无波、却重若千钧的语调反问：“条件？”
林骁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气血和左肩传来的剧痛，一字一顿地说道：“第一，立刻、全力救治我的两名同伴，陈锋中尉和杨振江上校，确保他们生命无虞，并给予符合身份的待遇，不得作为实验体或囚犯。”他将陈锋和杨振江的安危放在首位，这是底线，也是试探对方“诚意”的试金石。
仲裁官的目光扫过桌面一侧闪烁的生命监测数据流，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可以。他们的生命体征已纳入二级监护程序，医疗单元已启动。只要他们配合，将得到应有的治疗。”他没有承诺“符合身份的待遇”，但至少保证了生存。这算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第二，”林骁紧紧盯着仲裁官的眼睛，抛出了更关键、也更危险的条件，“告诉我，你们到底是谁？‘仲裁者’存在的真正目的？以及……你们对‘钥匙’、‘方舟’，还有‘守夜人’，究竟知道多少？我要知道交易的‘价值’。”
沉默。长达数秒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飞行器引擎平稳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林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他在赌，赌“方舟”碎片坐标的价值，足以让对方透露部分真相；也在赌，这些自诩“秩序维护者”的存在，或许有着某种近乎偏执的“规则”或“逻辑”，允许在特定条件下进行信息交换。
仲裁官的身体微微后靠，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规律的、仿佛倒计时般的轻响。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骁身上，但那目光中蕴含的东西变得更加复杂，有审视，有计算，甚至……有一丝极其罕见的、类似于“好奇”的情绪？
“你很聪明，Lx-07，也很……大胆。”终于，仲裁官再次开口，声音中那丝电子合成般的质感似乎淡了一些，多了一丝属于“人”的、冰冷的温度，“知道得越多，往往死得越快，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糊涂的死，和明白的死，我选择后者。”林骁毫不退缩，“更何况，我们现在的命，不就捏在你们手里吗？知道真相，或许还能死得有点价值。”
“价值……”仲裁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那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似乎明显了一瞬，“很好。那么，如你所愿。但记住，你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你……以及你所牵挂的一切的……催命符。”
他抬手，在桌面虚点。整个简报室的灯光暗了下来，只有桌面投射出的三维星图散发出幽冷的光芒，星图中的那些高亮点开始以某种规律连接、流转，仿佛在演示着某种宏大的宇宙图景。
“我们，‘仲裁者序列’，”仲裁官的声音如同来自宇宙深处的旁白，冰冷而悠远，“并非你所知的任何文明或组织的延伸。我们诞生于……上一次‘大寂灭’周期末期，是多个濒临消亡的超级文明，在意识到‘守夜人’协议不可违逆、‘清夜’终将降临的绝望前提下，集合最后的力量与知识，创造的……最后一道‘防火墙’与‘观察哨’。”
大寂灭？上一次周期？防火墙？林骁的心脏猛地收缩！这些词汇背后蕴含的信息量，远超他的想象！
“我们的核心指令，并非维护某个特定文明的存续，那毫无意义。”仲裁官继续道，星图中开始出现“守夜人”那冰冷的、如同网格般笼罩星海的意象，以及“清夜”那吞噬一切的、代表终极熵增的黑暗，“我们的使命是：监测‘守夜人’协议的运行状态，记录文明兴衰的数据，并在‘清夜’最终降临、重启整个宇宙循环之前……尽可能多地保存‘文明的可能性’火种，将其封存于‘方舟’之内，等待……下一个周期，或者……虚无中的奇迹。”
保存文明火种？等待下一个宇宙周期？林骁感到一阵眩晕！这格局太大了！大到令人感到自身的渺小和荒谬！仲裁者，竟然是宇宙的“守墓人”和“播种人”？
“那‘钥匙’……”林骁的声音有些干涩。
“‘钥匙’，是启动‘方舟’，也是定位散落‘方舟’碎片的唯一信标。它是前代周期某个触及了‘禁忌’领域的文明留下的……遗产，或者说，诅咒。”仲裁官的目光扫过林骁，仿佛在看他，又仿佛在看他体内那残存的共鸣，“‘守夜人’畏惧它，因为它能短暂扭曲其制定的规则；‘清道夫’觊觎它，因为他们妄想利用它提前引爆‘清夜’，在混沌中寻求畸形的‘进化’；而我们……需要它，来完成最终的‘归档’。”
“所以，你们也是在利用‘钥匙’？”林骁抓住了关键。
“利用？不。”仲裁官轻轻摇头，星图中浮现出“方舟”那庞大而虚幻的轮廓，“我们是在‘收集’和‘引导’。‘钥匙’的共鸣者，是筛选‘火种’的催化剂，也是……观察‘守夜人’协议边界效应的……重要变量。你的出现，Lx-07，尤其是你与‘方舟’碎片产生的高强度共鸣，已经引起了‘守夜人’协议层的异常波动，这很……有趣，也很危险。”
变量？有趣？危险？林骁明白了，在仲裁者眼中，他依然是一个特殊的“样本”，只不过价值更高，值得进行更深入的“观察”和“投资”。
“那你们和‘守夜人’……”
“我们与‘守夜人’并非敌对，也非盟友。”仲裁官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种超然的冷漠，“它们是规则本身，我们是规则的……记录者与利用者。我们避免直接冲突，但在必要时，会进行有限的……干涉，以维持‘观察’的可持续性。比如，清除一些过于活跃的‘清道夫’据点，或者……像刚才那样，回收有价值的‘变量’。”
回收变量……指的是救下他们？林骁心中冷笑，这“回收”恐怕没那么简单。
“现在，告诉我坐标，Lx-07。”仲裁官结束了叙述，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的‘价值’已经得到初步评估。配合，你和你的同伴将获得暂时的庇护和进一步‘观察’的机会。拒绝……”
后面的话没说，但冰冷的杀意已然弥漫开来。
林骁深吸一口气。真相令人震撼，甚至绝望，但至少，他知道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一个宏大而残酷的宇宙棋盘上，一枚比较特殊的棋子。而棋子，也有棋子的生存之道。
他抬起手，指向三维星图中一个极其偏远、能量背景异常混乱的区域。那个坐标，正是他脑海中星辰印记所指示的位置，一个被标记为“禁忌”的“方舟”碎片所在。
“就在这里。”
仲裁官看着那个坐标，深邃的眼眸中，首次闪过一丝清晰的、名为“凝重”的情绪。
“虚空废墟……‘放逐者’的坟场……”他低声自语，随即抬头，深深看了林骁一眼，“你选择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交易品，Lx-07。”
他按下桌面一个按钮。
“通知导航部，设定新航向，目标：虚空废墟边缘。”
“医疗组，优先救治两名人类伤员。”
“至于你，Lx-07，”仲裁官的目光重新回到林骁身上，“准备接受深度扫描和‘共鸣’稳定性测试。在抵达目的地前，你需要……变得更有用。”
交易达成。但林骁知道，这仅仅是更深漩涡的开始。虚空废墟，“放逐者”的坟场……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比“猎犬”和“净化派”更加恐怖的未知。
而他对仲裁者的“信任”，薄如蝉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