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在岚星独特的时间韵律中,以一种既漫长又短暂的方式流淌而过。
林昊和秦羽,如同两株被移植到全新土壤中的异域植物,在“净愈之间”提供的温室般环境中,开始了他们笨拙而执着的适应过程。宁神符文板与环境能量调节器,是他们最初的“保护罩”与“过滤器”。
林昊的选择是深度沉浸式的感知。他几乎将除了必要休息、进食和配合治疗之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进行那种纯粹开放的“冥想”。他将宁神符文板贴在额头,调节器稳定在最低档位,然后便彻底放空意识,任由自己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随着观察室内稳定而有序的能量流缓缓飘荡。
起初,他只能感知到能量的“颜色”与“温度”——风的轻灵、土的厚重、水的润泽、火的跃动,以及更多难以名状的复合属性。渐渐地,他开始能够分辨不同能量粒子运动的“节奏”与“轨迹”。他“看”到,那些看似无序飘荡的能量微光,实则遵循着某种极其精密的宏观规律:从能量浓度高的区域自然流向低的区域;受不同属性符文的吸引或排斥;在一天的不同“曜时”,随着整个岚星能量场的潮汐脉动而集体“呼吸”、转换着活跃度的峰值与谷值。
他甚至开始尝试用轮转之力核心那微弱的共鸣,去“触碰”这些能量粒子。并非吸收,而是如同用手指轻轻拂过流水的表面,去感受其质地、阻力与内在的振动频率。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能量粒子对他轮转之力本能的“排异”反应——那是一种细微但清晰的滞涩与刺痛感,仿佛两种不同材质的物体在摩擦。但林昊没有气馁,他耐心地调整着轮转之力共鸣的频率和强度,从最细微的、几乎不包含任何属性的“存在”意蕴开始,极其缓慢地增加“生”或“寂”的微末特性。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耗费心神的过程。有好几次,他因为共鸣频率调整不当,引起了小范围的能量扰动,甚至触发了观察室墙壁上某个警戒符文的微弱闪光,引来医护人员的查看。但在净愈长和莉亚娜的默许(或者说观察)下,他并未被制止,只是被提醒要更加谨慎。
第三天下午,林昊在一次深度感知中,意识仿佛被一股温和而浩大的能量“脉动”所吸引。这脉动并非来自观察室内部,而是源自“净愈之间”庭院深处,那棵被岩岫称为“翠纹金边榕”的奇异矮树。之前他只在庭院活动时远远感受过它的宁神气息,此刻在深度冥想状态下,那气息变得无比清晰,仿佛一根连接着大地深处与苍穹星辉的、充满生命韵律的能量光柱。
他的意识不自觉地跟随着这股脉动,缓缓“流淌”过去。穿过墙壁符文的阻隔(对他这种纯感知状态似乎阻碍有限),越过庭院石板和微光苔藓,最终,他的“感知”轻轻地触及了那棵“翠纹金边榕”。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而古老的宁静感包裹了他。
这不是人类的意识,而是一种更加缓慢、更加宏大、基于纯粹生命与能量循环的“存在”意志。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充满生机的绿色光海之中,感受到根系深深扎入富含能量的地脉,贪婪而有序地汲取着养分;感受到枝叶舒展,吞吐着星光与空气中的游离能量,进行着复杂的光合与能量转化;感受到树干内部,如同星河般璀璨的能量脉络在缓缓流淌,将汲取的能量精炼、储存、再分配,维持着这古老生命的每一次“呼吸”与“生长”。
更让他震撼的是,在这古树浩瀚的生命能量场中,他清晰地感知到了“秩序”的存在。那是铭刻在其能量结构最深处、历经无数“星轮”而不变的生长法则、能量循环律、以及与周围环境(土壤、空气、星光、其他植物甚至小动物)达成的精妙平衡与共生网络。这种“秩序”,并非僵化的规则,而是一种充满韧性与适应性的、动态的和谐。
林昊的灵魂深处,那丝“源火”的共鸣,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清晰而活跃!它仿佛遇到了某种“同频”的存在,欢欣地微微震颤,并向林昊传递出更加明确的“理解”:生命的秩序,存在的秩序,平衡与循环的秩序……这正是“源火”意蕴中关于“生”之侧的直观体现!
而与此同时,他轮转之力核心中的“寂灭”之意,并未与这磅礴生机冲突,反而在“源火”共鸣的调和与引导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观察者”或“承载者”姿态。仿佛生之绚烂,终需寂之承载;盛极而衰,衰极复生,本就是一体两面的循环。
在这一刻,林昊对轮转之力的理解,有了一丝模糊却至关重要的突破。他不再将“生”与“寂”简单地视为对立或强行统一的力量,而是开始隐约触摸到它们背后那更深层的、关于“存在状态转换”与“宇宙韵律”的法则皮毛。
他的感知不自觉地顺着古树的能量脉络,向着地脉深处和星空高处延伸了一点点。他“看”到了更加复杂精密的能量网络——那是整个“风止”前哨站,甚至可能是更大范围区域的地脉能量流向图,以及天空中不同属性的星辉能量如瀑布般垂落、被特定符文或天然地形引导吸纳的壮观景象。
这惊鸿一瞥,让他心神剧震,也耗尽了这次深度感知的心力。他的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收回,回归本体。
林昊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额头布满细汗,精神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但双眼却亮得惊人。这一次感知的收获,远超过去两天的总和!他不仅更深刻地理解了岚星的能量环境,更对自身的轮转之力和“源火”共鸣有了新的认知方向。
他看向窗外庭院中那棵看似平凡的“翠纹金边榕”,心中充满了敬畏与感激。这棵古树,无意间充当了他初窥岚星能量法则与自身力量奥秘的“启蒙者”。
与林昊的“文火慢炖”不同,秦羽的适应方式,则更偏向于“烈火淬炼”。
他无法像林昊那样长时间沉浸在精细的感知中。战士的本能和失去武器的焦躁,让他更倾向于通过“动”来寻找答案。在伤势允许的范围内,他尽可能地在观察室内进行最基础的体能恢复训练——缓慢的拉伸、静态的力量维持、以及对身体每一块肌肉、每一丝气息的极致控制。
他没有尝试去“理解”能量,而是试图用身体去“记忆”和“适应”。
他将环境能量调节器调到比林昊更高的档位,让更多、更“活泼”的能量粒子冲刷自己的身体。起初,这带来了剧烈的排斥反应和身体上的刺痛感,但他咬牙坚持,将这种不适也视为一种“磨砺”。他尝试调动体内那源自“源火”淬炼后残留的、更加精纯的生机力量,以及身为顶尖武者对自身气息的精细掌控,去引导、去“驯服”那些试图侵入体内的异种能量粒子。
这个过程痛苦而低效。大多数能量粒子依旧无法被他吸收利用,反而加剧了他经脉的负担和内息的紊乱。但他硬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对身体近乎残酷的掌控力,在无数次的失败中,捕捉到了极其稀少的、能够被他那独特生机力量暂时“裹挟”、并缓慢融入气血循环的能量微尘。
他走的是一条更艰难、更直接,也更具秦羽个人风格的路——以身为炉,以意志为火,强行炼化、适应异界能量,哪怕效率低下,哪怕痛苦不堪,也要在“动”中寻求突破,重塑自己的力量根基。
他的气息,在第三天结束时,变得比刚苏醒时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如同被打磨掉锈迹、显露出冰冷锋芒的断刃。虽然没有新的“剑”,但他自身,仿佛正在向着某种更极致的方向蜕变。
夜翎偶尔会来,除了送餐和例行检查,也会带来一些外界有限的信息。从她简短的叙述中,林昊和秦羽得知,“导引者”已经从翠峰山脉深处的某座“引导圣殿”出发,预计明天正午前抵达。“勘探队”和“符文师”对坠落点的初步勘察已经完成,确认空间通道已彻底湮灭,残留痕迹指向一个“高度不稳定且充满终末气息”的界域坐标,暂时无法追溯。前哨站加强了警戒,但日常运转如常。
在第三天傍晚,当林昊和秦羽在庭院进行例行的短暂放风时(依然是岩岫陪同),他们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来者是那位银发、手持蓝色晶石法杖的巡风者队员——流光。
她并非公干,而是带着一种研究者的好奇,主动找了过来。
“你们的能量适应进度,比预想的要快一些。”流光开门见山,琥珀色的眼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两人,尤其是在林昊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你,林昊。净愈长说,你今天的深度冥想,引起了‘古榕’相当明显的能量共鸣反馈。这在从未接触过正统引导的异界来客身上,非常罕见。”
林昊心中一动,没想到自己与古树的“交流”竟然被监测到了。他坦然道:“我只是……尝试去感受。那棵树,它很……特别。”
“特别?”流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兴趣,“你能感知到它的‘特别’?不仅仅是宁神效果?”
林昊斟酌着词汇:“我感觉它……像是一个活的能量枢纽,连接着大地和天空,有自己的……韵律和法则。”
流光定定地看着他几秒,忽然笑了,那笑容让她原本略显清冷的面容生动了许多。“看来,‘源火’的残留,赋予你的不仅仅是抵抗‘归寂’的能力,还有对‘秩序’与‘生命韵律’超乎常人的亲和与感知。这非常……有意思。”
她转向秦羽:“至于你,秦羽。你的方式……很粗暴,也很有效。强行用身体和意志去适应、去筛选能量,这在我们正统的修炼体系中被认为是效率低下且风险极高的方式。但你的身体基础和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力,强得惊人。苍擎队长评价说,你像一个……被打磨了无数次、已经形成自己独特‘势’的原始兵器胚子,只缺一个合适的‘开锋’契机。”
秦羽沉默地听着,没有回应,但眼神锐利如旧。
“我这次来,主要是出于个人研究兴趣。”流光说道,“作为‘符文术士’,我对不同的能量结构和适应性很感兴趣。在‘导引者’正式评估前,我想对你们进行一些无创的、基础的能量场与精神力图谱扫描,丰富我的研究数据库。当然,这需要你们自愿同意,并且扫描结果我会共享给即将到来的‘导引者’,可能有助于他更全面地了解你们。”
她补充道:“作为交换,我可以回答你们一些关于‘引导圣殿’和‘导引者’的、不那么敏感的问题。”
林昊和秦羽对视一眼。这似乎是个互惠的提议。能提前对“导引者”和评估流程有更多了解,对接下来的关键环节无疑有帮助。
“我们同意。”林昊代表两人说道。
流光满意地点点头,取出她的蓝色晶石法杖和几块空白的记录晶板。扫描过程与之前在净愈之间经历的类似,但更加精细和全面,尤其是对精神力波动和能量场与外界环境交互的层面。
扫描完成后,流光一边整理数据,一边履行诺言。
“‘引导圣殿’是联盟培养‘导引者’、研究力量本源与传承的核心机构之一,位于翠峰山脉深处,受‘星见塔’和‘枢密院’共同管辖。”流光解释道,“‘导引者’的职责,就是评估、引导、协助新发现的特殊潜力者(包括异界来客)找到最适合自身特质的力量道路。他们通常知识渊博,见多识广,并且掌握着许多古老或禁忌的知识。前来‘风止’的这位,代号‘星砂’,在‘引导圣殿’中以观察力敏锐、善于处理‘非标准案例’而闻名。”
“评估通常会包括哪些内容?”林昊问。
“全面的身体检查、能量核心与精神力强度测试、潜力与适应性评估、心性意志考察,以及对你们过往经历(在可信任前提下)的必要了解。”流光说道,“‘星砂’导引者会根据评估结果,给出建议:可能是推荐你们加入某个修炼体系进行系统学习;也可能是为你们量身定制一套‘适应性训练’方案;甚至,如果你们的潜力特殊且与联盟利益不冲突,可能会被推荐给更高级别的机构或大师进行专门培养。”
她看了一眼两人,语气变得认真:“但前提是,通过评估,并且确认你们对联盟没有潜在威胁。‘归寂污染’的印记和你们奇特的能量结构,会是评估的重点和难点。尤其是你,林昊,你身上那‘秩序之火’的残留,‘星砂’导引者一定会重点关注。”
秦羽沉声问道:“如果评估结果不理想,或者我们……不认同建议呢?”
流光沉默了一下,说道:“那要看具体情况。最坏的结果,可能是被判定为‘不可控风险源’,遭到严格监控甚至限制自由。但通常,只要没有表现出明确敌意和危害性,联盟倾向于提供基础的生存保障和有限的自由,让你们在监管下自行探索适应之路。毕竟,强制改变往往适得其反。”
她收起记录晶板:“扫描完成了,数据很有价值。谢谢你们的配合。祝你们明天评估顺利。”说完,她像来时一样,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庭院再次恢复宁静。夕阳(能量潮汐的低谷期)的余晖(某种星辉的减弱)将天边染成瑰丽的紫红色,与翠峰山脉的黛青剪影构成一幅壮丽的画卷。
明天,“导引者”星砂将至。
林昊摸了摸胸前的环境能量调节器,又回想了一下与古树共鸣时感受到的浩瀚秩序。秦羽则下意识地虚握了一下右手,眼神锐利地望向训练场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巡风者们晚训的呼喝与能量对撞的闷响。
三天的适应期结束,真正的考验和抉择,即将到来。在这个能量充盈、法则外显的岚星,他们这两个携带异界印记与古老火种的“种子”,将迎来决定他们未来扎根方向的第一次“修剪”与“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