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品相极佳、带着鲜活血气的鹿茸,被宋卫国用浸透泉水的苔藓和油布层层包裹,妥善藏在堂屋最阴凉通风的角落。它不仅是重建仓房的希望,更像一面无声的旗帜,宣告着宋家绝不会被轻易击垮。连日来笼罩在家中的阴霾,被这实实在在的收获驱散了大半。
清晨,李素娟用昨日带回的鹿肉,炖了一锅浓香的汤,又烙了掺着玉米面的饼子。一家人围坐在桌边,气氛虽不似往日轻松,却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踏实与凝聚。连小怀瑜都捧着一个小木碗,咿呀着要喝肉汤。
“爸,这鹿茸能卖很多钱吧?”清浅咬着饼子,眼睛亮晶晶地问。
“嗯,够咱们把仓房盖得比原来还结实。”宋卫国喝了一口热汤,语气平和,眼神却深邃,“不过,不能急着卖。”
“为啥?”海岩不解。
宋卫国放下碗,目光扫过家人:“钱福贵盯着呢。咱们前脚卖了鹿茸,他后脚就能知道咱们有了钱,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这钱,得用在刀刃上,而且,要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顿了顿,继续道:“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急着变现,而是稳住阵脚,同时,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宋卫国不是只会挨打不还手的孬种,这山林,到底谁说了算!”
他的话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让几个小的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但海礁海岩眼中却燃起了熊熊战意。
“叔,你说怎么干!”海礁握紧了拳头。
“他放火,引狼,无非是想断咱们的财路,逼咱们离开或者屈服。”宋卫国冷静分析,“那咱们就偏要在山里,在他眼皮子底下,继续挣钱,还要挣大钱!这次,咱们不去招惹大牲口,目标换个机灵又值钱的——猞猁!”
猞猁!那种上次在迷石林有过交锋的、狡猾凶悍的“大猫”!它的皮毛华丽,价值极高,但捕捉难度极大,极其考验猎人的耐心和智慧。
“猞猁太贼了,不好抓。”疏影轻声提醒,她记得上次的惊险。
“正因为不好抓,才要抓。”宋卫国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钱福贵不是想摸清咱们的规律吗?不是想在咱们常走的路上设陷阱吗?那咱们就反其道而行,去抓最难抓的东西,走最不可能走的路!而且,这次,咱们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宋卫国心中成形。他要利用钱福贵窥探的心理,布下一个针对猞猁,同时也针对那些暗处眼睛的局。
接下来的两天,宋家表面上恢复了平静。海礁海岩继续清理仓房废墟,李素娟带着女儿们整理所剩不多的山货,宋卫国则偶尔在近山处露面,打些山鸡野兔,仿佛认命般开始积累微薄的本钱。但暗地里,宋卫国却带着海礁海岩,在进行着更精密的准备。
他不再制作大型陷阱,而是精心打磨了几十个小巧却无比锋利的钢制卡簧,又用柔韧的细钢丝制作了活扣。他教导海礁海岩如何识别猞猁的踪迹——那不同于犬类的、略显圆钝的足迹,以及它们喜欢在树干特定高度留下的爪痕。更重要的是,他反复演练如何利用环境,将这些微小的陷阱布置得毫无烟火气,如何利用风向和气味掩盖人类活动的痕迹。
“对付猞猁,强攻是下策,围猎是中策,让它自己走进绝地,才是上策。”宋卫国在山林中实地教学,“它们好奇心重,领地意识强,可以利用这一点。”
他选择了一片位于黑瞎子沟侧面、植被异常茂密、乱石丛生的陡坡。这里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好猎场,地形复杂,视野受限,但根据他之前的观察和痕迹判断,有一只颇具规模的猞猁将此地划为了自己的领地。
“就在这里布阵。”宋卫国选定了一处位于陡坡中段、两侧是光滑岩壁、仅容一兽通过的狭窄石缝作为最终的“绝地”。他在石缝入口外围,呈扇形极其隐蔽地布下了十几处钢丝活扣和卡簧。然后,他又在更外围的区域,故意留下了一些轻微的人类活动痕迹,并丢弃了一小块沾染了鹿血、已经有些腐败的碎皮。
“这是‘饵’,”宋卫国解释道,“猞猁嗅觉灵敏,会被血腥味吸引过来。它生性多疑,会先在外围观察,这些轻微的痕迹和外围的假陷阱,会让它以为这是猎人粗心留下的普通捕兽点。等它确认‘安全’,被血腥味和领地意识驱使,一步步靠近核心区域时……”他指了指石缝入口那些真正致命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布置,“就是它的死期。”
布置好一切,宋卫国带着海礁海岩迅速撤离,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的痕迹。他们绕了很远的路,从另一个方向下山,仿佛从未去过那片区域。
回到家,宋卫国如同寻常一样,检查孩子们的功课,询问仓房清理的进度。但他眼底深处那丝冷静的算计,只有李素娟能隐约察觉到。
“都安排好了?”夜里,李素娟依偎在丈夫身边,低声问。
“嗯。”宋卫国轻轻揽住她,“能不能成,看明天。就算抓不到猞猁,也能揪出几条暗处的尾巴。”
第二天,宋卫国没有急着进山查看。他仿佛忘了布置陷阱的事,带着海礁海岩,开始在清理出来的仓房地基上,和泥、搬石头,真的着手准备重建了。他甚至故意让海岩去屯里的小卖部买了包烟,看似随意地和遇到的屯民聊了几句关于盖房用料的事。
直到下午,日头偏西,宋卫国才放下手中的活计,对海礁海岩道:“走,跟我去遛遛套子,看看有没有不开眼的野兔撞上。”
三人再次进山,但走的却不是通往布设陷阱的方向,而是另一条路。他们慢悠悠地下了几个抓野兔的普通套索,然后宋卫国仿佛心血来潮般,指着黑瞎子沟侧面的那片陡坡说:“去那边看看,我记得那边以前有片榛蘑不错。”
看似随意的转向,却精准地朝着布设猞猁陷阱的区域靠近。
越是靠近,宋卫国的脚步越是轻缓,眼神也越是锐利。他没有直接前往石缝,而是选择了一个居高临下、能俯瞰大部分布控区域的隐蔽位置,用望远镜仔细搜索。
望远镜的视野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外围区域一处被触发的假陷阱——一根被绊倒的树枝,以及旁边泥土上几个清晰的、属于人类的脚印!那脚印徘徊了一阵,似乎在检查那个粗糙的陷阱,然后朝着石缝核心区域的方向延伸了一段,又谨慎地退了回去,消失在来时的方向。
果然有人跟来窥探!而且中计了,被假陷阱吸引了注意力!
宋卫国心中冷笑,移动望远镜,望向石缝入口。这一看,连他都忍不住瞳孔微缩!
只见那只体型硕大、毛色灰褐带着漂亮斑点的猞猁,此刻正倒在石缝入口处,一条后腿被一个钢丝活扣死死缠住,越是挣扎,那细韧的钢丝勒得越深,几乎要切入骨头!另一只前爪则不幸踩中了一个卡簧,锋利的钢齿已经合拢,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皮毛。它显然已经挣扎了许久,力气耗尽,只能伏在地上,发出痛苦而愤怒的低吼,一双黄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暴戾与绝望。
成功了!而且是一箭双雕!
不仅抓住了这只价值不菲的猞猁,更重要的是,确认了钱福贵爪牙的窥探,并且用假陷阱成功地迷惑和拖延了他们!
“叔!抓住了!”海岩激动地压低声音。
“嗯。”宋卫国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冰冷的肃杀,“海礁,你从左边绕过去,注意警戒刚才有人脚印的方向。海岩,跟我下去,速战速决。”
三人如同捕猎的狼群,分工明确,动作迅捷。宋卫国和海岩迅速下到石缝入口,那猞猁察觉到有人靠近,挣扎着想要攻击,但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宋卫国没有给它任何机会,柴刀精准地一挥,结束了它的痛苦。
他迅速处理了猞猁的尸体,小心地取下完好的皮毛,这可是比鹿茸也不遑多让的硬通货。同时,他仔细检查了周围,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可能指向自己的独特痕迹。
“走!”宋卫国将猞猁皮卷好背起,毫不留恋,带着海礁海岩迅速撤离,如同他们从未出现过。
夕阳下,三人背着沉甸甸的收获,踏上了归途。这一次,宋卫国的脚步坚定而有力。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向钱福贵讨还血债的序幕,已经由这张华丽的猞猁皮,正式拉开。山林静默,见证着猎人的怒火与智慧,正化作最致命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