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会议。
这四个字，化作了四座大山，轰然压在了秦笑的脊梁上。
他身体的颤抖，停止了。
一种比恐惧更深沉的绝望，淹没了他。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躲藏的资格。
他缓缓地，从冰冷的地板上撑起身体，每动一下，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没有开灯。
摸着黑，他打开了反锁的房门。
门外，福伯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
“三少爷，请吧。”
秦笑没有看他，只是迈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间位于庄园最深处，象征着秦家权力核心的书房。
那是一间真正的会议厅。
长达十米的红木长桌，光可鉴人，足以倒映出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
但此刻，灯没有全开。
昏暗的光线下，长桌两旁，坐满了人。
他的大伯，二叔，几位手握家族实权的姑姑，还有几个与他同辈，平日里对他笑脸相迎，此刻却面无表情的兄弟。
秦家的核心成员，都到齐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安静地坐着，没有交谈，没有声响。
整个会议厅里，只有一种声音。
呼吸声。
沉重的，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刚刚踏入门口的秦笑，牢牢网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进门的一瞬间，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那些目光里，有审视，有冷漠，有失望，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幸灾乐祸。
一道道目光，凝聚成了实质的刀剑，在他身上来回切割。
而在长桌的主位上，坐着一个身影。
秦啸天。
他的父亲。
这个掌控着庞大秦氏家族，在整个魔都都跺一跺脚便能引发震动的男人。
他没有看秦笑。
他只是低头，用一根小巧的银签，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自己面前那盏建阳建盏里的茶沫。
动作优雅，从容不迫。
仿佛他关心的，只是那盏茶，而不是这个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的儿子。
可他越是这样，那股无形的压力，就越是沉重。
秦笑的脚步，再也无法向前移动分毫。
他感觉自己的膝盖骨，正在被一股千钧之力狠狠碾压。
那股力量，来自于主位上那个沉默的男人，来自于长桌两旁那一道道冰冷的目光，更来自于他内心深处那座已经彻底崩塌的骄傲。
“扑通！”
一声闷响，在死寂的会议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秦笑双腿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在了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膝盖与石板碰撞的剧痛传来，让他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不敢抬头。
他的额头死死地抵着冰凉的地面，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屈辱。
无尽的屈辱。
他生平第一次，以这样一种卑微的姿态，跪在所有家人面前，接受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秦啸天依旧在拨弄他的茶沫，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压抑的沉默，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人窒息。
终于，秦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趴在地上，用一种破碎的，断断续续的，几乎听不清的音调，开始了他的忏悔。
“我……错了……”
没有人回应。
他只能继续说下去，将自己在江州的所有遭遇，和盘托出。
每一个细节，他都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和辩解。
因为他知道，在秦啸天面前，任何谎言都只会让他死得更惨。
“我到了江州……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我太傲慢了……我根本没把那个林征和钱立放在眼里……”
他的声音在发抖，每一个字都带着哭腔。
“他让我……让我在工地门口，等了三个小时……”
“那间办公室……根本不是办公室……那是一个战争指挥室，墙上全是屏幕……他知道我的一切，他知道王家的一切……”
会议厅里，终于有了一丝轻微的骚动。
几个人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
秦笑的叙述还在继续，声音因为恐惧和羞辱而愈发扭曲。
“他拿出一张空白支票……让我随便填……他说，他不在乎钱……”
“他说……想让他放过‘青春灵药’……只有一个条件……”
说到这里，秦笑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那个画面，是他永生永世的噩梦。
“什么条件？”
一个冷硬的声音，从长桌旁传来，是他的二叔。
秦笑的嘴唇哆嗦着，几乎无法发出完整的音节。
“他让我……跪下……给他磕三个头……”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所有人的脑海里炸响。
让秦家的三少爷，跪下磕头？
这已经不是商业上的竞争了。
这是赤裸裸的，对整个秦家的羞辱！
“混账！”
二叔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辱我秦家！”
“然后呢？”秦啸天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你磕了？”
这个问题，比一万句咒骂都要伤人。
秦笑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没……没有……”
“……王家的那个特种兵王，突然冲了进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最后的事实吼了出来。
“可特种兵王被他的人一招就制服了！一招！”
“最后……最后那个叫钱立的助理告诉我……”
“他说……‘青春灵药’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祭品……”
祭品。
当这两个字，从秦笑的嘴里，在这间代表着秦家最高权力的会议厅里被说出来时。
整个空间，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被这个词所蕴含的，那股深不见底的恶意和谋划，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终于明白了。
秦笑，不是输给了一个莽撞的对手。
他是掉进了一个从一开始就为他精心准备好的，最深，最黑暗的陷阱里。
他连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是一个用来点燃战火，烘托气氛，最后为胜利者献上贺礼的……祭品。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了整个会议厅。
秦笑趴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剩下粗重的，绝望的喘息。
他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尊严，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愚蠢，都扒光了，血淋淋地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
“啪嗒。”
一声轻响。
是秦啸天，将手中的那根银签，轻轻地，放在了红木长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