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
之前在平坦的城市公路上，这几头由顶级工艺打造的钢铁巨兽，还能展现出与身价匹配的优雅与迅猛。
可一旦驶入这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它们就显得有些狼狈。
车轮碾过泥泞，溅起浑浊的水花，拍打在光可鉴人的车身上，留下一片片丑陋的斑驳。
车内，秦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象，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对全局的掌控感，开始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预想过很多种见面的场景。
或许是在一间装修奢华的办公室，那个叫钱立的男人故作深沉地泡着功夫茶。
或许是在某个高档的私人会所，对方摆下酒宴，准备在谈判桌上狮子大开口。
但唯独没想过，导航的终点，会是这样一个地方。
最终，车队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尘土飞扬的巨大建筑工地。
高耸的塔吊在空中挥舞着铁臂，搅拌机不知疲倦地转动，刺鼻的柴油味和水泥粉尘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让人极不舒服的气味。
价值千万的奔驰车队，与周围泥泞混乱的环境，形成了一种荒诞而又尖锐的对比。
不远处，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停下了手里的活，正叼着烟，好奇地朝这边张望，指指点点。
秦笑的视线，落在了那扇锈迹斑斑的简陋工地铁门上。
门头上，挂着一条被风吹得有些歪斜的红色横幅。
上面用最普通的宋体字印着几个大字：一品锅香旗舰店。
旗舰店？
在这片废墟上？
秦笑心头的不悦，又浓重了几分。
这已经不是下马威了，这简直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秦少，我们到了。”
首席助理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秦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首席助理立刻会意。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价值六位数的阿玛尼西装，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灰尘的空气，推开车门。
两名同样西装革履的下属紧随其后。
三个人，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空降而来，强忍着对环境的不适，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那扇铁门走去。
他们试图展现出秦氏集团应有的气场。
然而，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开口。
“几位先生，请留步。”
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一名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蓝色工装，脚踩一双崭新解放鞋的年轻人，从门卫室里走了出来，正好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身材挺拔，脸上挂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职业化微笑，眼神却很平静。
他的语气礼貌，但话里的意思却不容商量。
“这里是施工重地，为了各位的安全，没有经过许可，不能随意入内。”
他顿了顿，补充道：“请问，有预约吗？”
首席助理愣了一下。
预约？
在江州这种地方，他秦笑的助理，去见一个过气的餐饮老板，居然还需要预约？
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夹，动作优雅地递上一张烫金名片，姿态端得很高。
“我们是魔都秦氏集团的。”
他刻意加重了“魔都”和“秦氏”这两个词。
“这位，是我们的秦笑秦少。”他侧身，朝着车队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我们想见你们的法人代表，钱立先生。”
他以为，报出“秦少”的名号，对方至少会表现出应有的震惊和惶恐。
然而，那个年轻人只是接过了名片，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不到一秒钟。
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
“原来是秦少大驾光临，失敬了。”
一句轻飘飘的客套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年轻人把名片随手放进了工装的口袋里，仿佛那只是一张普通的传单。
“非常抱歉，我们钱总现在恐怕没时间见各位。”
首席助理的涵养功夫险些破功。
“你说什么？”
“钱总正在工地最里面，和设计师一起巡视几处关键的承重结构。”年轻人解释得不紧不慢，条理清晰，“他今天一早就特意交代过，在他出来之前，天大的事也不能进去打扰。”
天大的事？
首席助理简直要气笑了。
还有什么事，能比秦少的亲自到访更大？
这个钱立，是真的不懂规矩，还是在装疯卖傻？
似乎是看出了首席助理的疑虑，年轻人脸上的微笑更温和了。
“不过钱总也说了，远来是客，不能怠慢了贵客。”
“他让我们转告秦少，请到那边的临时接待区稍作休息，喝杯茶，润润嗓子。”
“他忙完了，自然会过来。”
年轻人伸出手指，指向不远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首席助理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是一个用海运集装箱改造而成的，看起来无比简陋的铁皮工棚。
外面的铁皮上还残留着斑驳的锈迹和褪色的编号，一扇小小的窗户上积满了灰尘，旁边还随意地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建材。
接待区？
让秦少去那种地方等着？
首席助理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正在面临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他僵硬地转过身，看向车里。
隔着深色的车窗，他都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即将爆发的怒火，正在迅速凝聚。
年轻人仿佛没有察觉到这凝固的气氛，依旧保持着那个无可挑剔的职业化微笑，安静地站在门口，像一堵温和而又坚固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