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温若雪突然按住沈清辞的手,指尖轻轻拂过木匣内侧边缘的一处凹陷。烛光下,那凹陷处隐约可见细密的木纹断裂,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这里有夹层。”
两人对视一眼,沈清辞取出随身的银簪,小心探入缝隙。随着“咔”一声轻响,木匣底板弹起半寸,露出底下薄薄的一沓泛黄纸页。
纸页边缘已经脆化,墨迹却依然清晰——是玉罗刹的笔迹,但比《金枝录》上的字迹更急促,更像是在极度愤怒或恐惧中写就。
第一页只写了短短几行:
“永昌八年,废太子萧景仁非病故,乃被毒杀。下毒者:当今太后。”
沈清辞的手猛地一颤,纸页险些脱手。
“这...这不可能...”温若雪声音发颤,“废太子当年是突发急症,太医院会诊记录还在...”
“记录可以伪造。”沈清辞想起顾九娘教她的验毒手法,急忙取出玉瓶,倒出少许药粉洒在纸页边缘。
药粉瞬间变成墨黑色——这是剧毒反应。
她又取出当年废太子“病故”后太医院存档的脉案副本,同样洒上药粉。这次变色更诡异:先是泛青,接着转红,最后定格在暗紫色。
“多种毒素混合。”沈清辞指尖冰凉,“和当年贵妃娘娘中的毒...反应一样。”
她继续翻看夹层中的纸页,第二页记载着更骇人的事:
“永昌十年,三皇子生母德妃‘自尽’实为他杀。凶手:叶昭容。指使者:太后。”
旁边还有小字批注:“德妃撞见太后与北狄使者密会,三日后便‘悬梁自尽’。叶氏当时只是昭仪,奉命善后。”
第三页,第四页...每一页都记录着一桩血案。
贤妃流产、淑妃疯癫、丽妃“失足”落水...短短五年间,先帝后宫中凡是对太后有威胁的嫔妃,都遭遇了各种“意外”。
而执行这些肮脏差事的,正是当年还是低位嫔妃的叶昭容。
“难怪...”沈清辞喃喃道,“难怪叶昭容能一路升到贵妃,难怪太后一直庇护她...”
原来是用一条条人命铺就的晋升之路。
密室里的烛火又添了一盏。
沈清辞和温若雪将夹层中的所有纸页小心取出,铺在长案上。
总共二十三页,记录了从永昌八年到永昌十五年间,后宫发生的所有非正常死亡事件。
最后一页空白处,有玉罗刹的总结:
“姐姐入宫前,太后已掌控后宫。姐姐得宠后,太后视其为眼中钉。北狄趁机挑拨,许太后事成后保其娘家百年富贵。故有寒毒之祸。”
字迹在此处有被水滴晕染的痕迹——是泪。
沈清辞能想象出玉罗刹写下这些时的心情。姐姐惨死,凶手却高高在上,自己还要隐姓埋名暗中调查...
“看这里。”温若雪指着某页边缘的小字,“‘太后胞弟,现任兵部尚书,当年曾私贩军械给北狄’...”
她快速翻找,在另一页找到对应记录:“永昌十二年,边境剿获一批北狄军械,样式与我朝相同。追查至兵部,不了了之。”
两个证据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惊人的真相:太后一族,早就在与北狄勾结。
沈清辞忽然想起父亲生前说过的一句话:“边关的仗,从来不只是战场上打的。”
那时她不懂,现在明白了。
四更天,楚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密室。
看到摊满长案的纸页,他青铜面具后的呼吸明显一滞:“这些...门主从未给属下看过。”
“或许是不想连累你。”沈清辞轻声道,“这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楚离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枚铁制令牌:“但门主给了我这个。她说若有一日她遭遇不测,而郡主找到了这些证据...就让属下将此物交给郡主。”
令牌入手沉重,正面刻着“监察”二字,背面是复杂的云纹。
沈清辞试着按动云纹中心,令牌“咔”地裂成两半,里面藏着一卷极薄的丝帛。
丝帛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官职——都是太后一党的核心成员,共三十七人。每个人名后都标注着把柄:贪墨、通敌、命案...
最后一行写着:“此名单中人,皆可杀。”
字迹凌厉,杀气扑面。
“门主这些年...”楚离声音低沉,“一直在暗中收集这些。她说总有一天,这些肮脏事要大白于天下。”
沈清辞握着名单,忽然觉得沉重如山。这薄薄一页纸,承载着玉罗刹二十年的隐忍,也承载着无数冤魂的期盼。
晨光微露时,萧彻被急召而来。
当看到那些证据时,他沉默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烛火在他脸上跳动,映得神色明暗不定。
“皇祖母她...”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朕记得小时候,她常抱着朕,给朕讲父皇年少时的趣事...”
那个慈祥的老妇人形象,与纸上记载的毒妇判若两人。
“陛下,”沈清辞轻声道,“人有两面。或许对您,她是慈爱的祖母。但对其他人...”
她指向那页关于废太子的记录:“对这位嫡长孙,她可没留情。”
萧彻闭了闭眼。他想起废太子——那位比他年长十岁的堂兄,记忆中是个温文尔雅的青年,擅书画,通音律,常带着他们在御花园玩耍。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十六岁便“病故”了。葬礼上,太后哭得几度昏厥,先帝还为此辍朝三日。
原来所有的悲痛都是演戏,所有的眼泪都是算计。
“还有这些嫔妃...”萧彻翻看着一桩桩血案,“她们何其无辜...”
“更可怕的是,”温若雪补充道,“太后通过这些事,牢牢掌控了叶昭容。叶昭容手上的每一条人命,都是投名状。”
所以叶昭容后来那么疯狂,那么不择手段——因为她早就没有回头路了。从接下第一桩肮脏差事起,她就成了太后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最好控制的傀儡。
天亮前,所有证据被重新收好。
萧彻做出了和面对《金枝录》时同样的决定:“这些秘密...暂时不能公开。”
“但太后那边...”
“朕会处理。”他眼中闪过冷光,“登基大典后,朕会下旨让太后移居西苑颐养天年。她那一党的人...该清的清,该杀的杀。”
他看向沈清辞手中的名单:“这三十七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晨钟响起时,三人离开了密室。
沈清辞抱着那个木匣,忽然觉得它重得几乎抱不动。里面装的不仅是纸页,更是一个王朝最阴暗的角落,是无数冤魂无声的呐喊。
走到廊下时,她抬头望向渐亮的天空。朝霞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清辞,”温若雪轻声问,“你说玉前辈留下这些...是希望我们怎么做?”
沈清辞沉默片刻,缓缓道:
“她是希望我们...不要让这些血白流。”
晨光刺破云层,照在郡主府的青瓦上。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们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但有些路,既然选择了,就要走下去。为了真相,为了公道,也为了那些永远无法开口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