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意停下脚步。
她没有回头,只看着那两尊石狮子。
“药方有没有用,不在妾身。”
她的声音轻柔,被风吹得有些散。
“在于将军信不信王爷的眼光。”
“在于将军是不是真的盼着老夫人好。”
赵虎僵在原地。
那张满是煞气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两下。
他想反驳,想骂这妇人巧言令色。
可怀里那药枕透出来的幽幽药香,让他张不开嘴。
母亲方才舒展开的眉头,不是假的。
这几年来,母亲被头风折磨得日夜难安。
连御医都束手无策。
如今却在一个赝品手里得了缓解。
这让他这个做儿子的,既羞愧,又窝火。
程知意没再多言。
她扶着翠桃的手,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赵虎那道复杂的视线。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翠桃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口。
“娘子,刚才吓死奴婢了。”
“那个赵将军,凶神恶煞的,奴婢真怕他拔刀。”
程知意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不会。”
“他是孝子,也是忠臣。”
“只要这两样没变,这把刀,迟早能握在手里。”
只要赵老夫人的病一日不好,赵虎就得承她一日的情。
哪怕这份情,他咽得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但只要咽下去了,就是她的本事。
果不其然。
不过三日,将军府便派人送了回礼。
不是什么金银珠宝。
而是一盒成色极好的老参,外加一句别别扭扭的“多谢”。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京城。
连那个油盐不进的赵虎都对程娘子低了头。
这位程娘子的手段,可见一斑。
紧接着,赵老夫人头风好转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京中的贵眷圈子,向来最是跟红顶白。
从前她们看不起程知意。
觉得她是个以色侍人的侍妾,出身低微,上不得台面。
可如今,连太后都对她青眼有加。
连最难缠的武将都被她收服。
更别提她手里还握着那一手这一手那神乎其技的“宫廷秘方”。
靖安王府的门槛,忽然就被踏破了。
今日是李侍郎家的夫人来求安神方子。
明日是王尚书家的儿媳来讨教保养之法。
帖了一封接着一封地送进来。
翠桃每日光是收礼,都要收得手软。
“娘子,这李夫人送了一尊送子观音。”
“王少夫人送了一对儿和田玉镯子。”
翠桃喜滋滋地念着礼单。
程知意坐在暖阁里,手里拿着一个小银勺,慢条斯理地调着香。
她只看了一眼那些东西,便收回了目光。
“都收库里去吧。”
“回个话,就说我身子重,不便见客。”
翠桃一愣。
“娘子,这可是结交各府夫人的好机会。”
“咱们如今正是风头盛的时候,为何要拒之门外?”
程知意放下银勺,擦了擦手。
“就是因为风头太盛,才要收着点。”
“我是个侍妾,不是王妃。”
“若是日日高朋满座,结党营私的名头扣下来,王爷怎么看?”
“太后又怎么看?”
她要的是名声,不是招摇。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要把姿态做得足足的。
既要让人觉得她有本事,又要让人觉得她守本分。
“那这些求方子的……”
“方子给她们。”
程知意淡淡道。
“不但要给,还要配好了药材,让人恭恭敬敬地送上门去。”
“就说我感念各位夫人的错爱,无以为报,只能略尽绵薄之力。”
只有不求回报的好处,才最让人记挂。
这一招以退为进,使得极为漂亮。
没过几日,京中风评大变。
都说这靖安王府的程娘子,是个活菩萨。
不仅医术了得,更是谦逊守礼,温婉贤淑。
谁要是再说她半句不好,那便是心肠歹毒,见不得人好。
这话传到宫里。
原本正在禁足的平阳公主,气得当场掀翻了案几。
“好个温婉贤淑!好个活菩萨!”
“她也配!”
平阳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像个疯婆子一样在殿内转圈。
“本宫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她倒好,在外面众星捧月,收买人心!”
“那赵虎是个瞎子吗!”
“当年他为了朝雨姐姐,差点跟皇兄翻脸。”
“如今竟然接了那个贱人的礼!”
一旁的宫女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公主息怒,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
平阳尖叫道。
“母后不疼我了,皇兄也不管我了。”
“本宫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阴毒地盯着窗外的一角天空。
“既然她们都眼瞎。”
“那本宫就帮她们把眼睛擦亮!”
她转过身,一把揪住那个宫女的衣领。
“去,把那个死太监给本宫叫来。”
宫女吓得脸都白了。
“公主,您是说……那个在外面帮您办事的……”
“废话!”
平阳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块贴身的玉佩,狠狠拍在桌上。
“把这个给他。”
“告诉他,不论用什么法子。”
“本宫要让那个贱人,身败名裂。”
“最好是一尸两命!”
宫女哆哆嗦嗦地拿起玉佩,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平阳看着空荡荡的殿门,笑得狰狞又扭曲。
“程知意,你不是很能干吗。”
“本宫倒要看看,这次你还有没有命去当你的活菩萨。”
此时,靖安王府。
程知意正坐在窗前修剪花枝。
“咔嚓”一声。
一朵开得正艳的茶花应声而落。
赵管事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极小的纸条。
“娘子。”
他压低了声音,神色凝重。
“宫里递出来的消息。”
程知意放下剪刀,接过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字迹潦草,显是写得极为匆忙。
——公主震怒,欲买凶,毁娘子名节,伤腹中子。
程知意看着那行字,脸上没有半分惊慌。
反而轻轻笑出了声。
“这平阳公主,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赵管事却笑不出来。
“娘子,这可不是小事。”
“那平阳公主虽被禁足,但她在宫外还是有些亡命之徒可用。”
“咱们要不要告诉王爷,加强防备?”
“或者直接将这消息截下,让她的人进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