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声戛然而止，尾音还在钳工车间的钢铁梁柱间微微回荡，车间里轰鸣的机器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按了暂停键，连空气都凝滞了足足三秒。紧接着，“嗡”的一声，议论声像炸开的蜂窝般瞬间弥漫开来，工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交头接耳，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角落里的一台精密机床。易中海就僵在那台机床旁，刚从车间主任郭大撇子手里领到的处分通知，此刻像块烧红的烙铁，边角被他攥得发皱，死死按在布满油污的工装口袋上，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份耻辱藏起来。他握着扳手的右手指节泛白，青筋像蚯蚓似的在小臂上暴起，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迎面投来的工友目光里，有老工人的惋惜，有年轻徒弟的嘲讽，更多的是明哲保身的鄙夷与疏远，那些目光像细小的冰刺，扎得他浑身发僵，连指尖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哟，这不是咱们厂响当当的‘老资格’易师傅吗？”郭大撇子的声音恰在此时从人群后响起，带着车间主任独有的威严，又裹着一层毫不掩饰的讥诮，瞬间压下了周围的议论声。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半旧蓝布工装，胸前用红丝线绣着“车间主任”的白布牌在灯光下格外醒目，袖子挽到结实的胳膊肘，露出常年握工具练出的虬结肌肉，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慢悠悠地穿过围观的工人，停在易中海的机床前。作为钳工车间的当家人，郭大撇子早看易中海这副恃才傲物的样子不顺眼——去年年底车间评优，他本想提拔技术过硬、为人谦和的六级工孙小斌当小组长，负责带领青年班组攻坚，可易中海却仗着自己干了二十多年的资历，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公然拆台，一句“黄毛小子撑不起场面，得让懂行的来”，不仅让他精心安排的人事计划落了空，更让他在全车间人面前下不来台。如今对方落难，他自然要借着这个由头好好“说道说道”。
易中海猛地抬眼，浑浊的眼球里布满红血丝，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般剜向郭大撇子，却半个字也挤不出来——去年他拍着桌子叫板时的狂傲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如今人家顶着车间主任的头衔站在跟前，手里还攥着厂部的处分文件，他那点仅存的反驳底气早被碾成了粉末。郭大撇子毫不在意他的眼神，扫了眼他这副蔫头耷脑、手足无措的模样，转身扬声高喊：“吴大江、马铁林、孙小斌，各组组长，都停手到这儿来！”等三个精干的年轻人快步上前，其他工人也都停下手里的活，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他才清了清嗓子，沉下语气道：“易中海的处分通报，大伙都听清了吧？在厂里拿着高待遇，背地里却干着包庇特务、混淆黑白的事，仗着老资格摆谱、不分是非对错，就得是这下场！今儿这事儿，既是给易师傅敲警钟，也是给咱们所有人立规矩，晚上我做东，街口大槐树饭馆，当班的都去，酒肉管够，不醉不归！”
车间里瞬间爆发出山呼般的欢呼，连几个平时不爱说话的老工人都跟着鼓起了掌。孙小斌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磨花的旧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几分扬眉吐气的光，他先朝易中海那边不冷不热地斜了一眼，看到对方紧绷的侧脸，才笑着冲郭大撇子拱手：“谢郭主任！去年评小组长那会儿，易师傅当着全车间的面说我‘毛头小子没经验，撑不起事儿’，可上个月赶工那批精度要求0.01毫米的精密齿轮，不就是我跟大江、铁林三个六级工连着熬了三个通宵，用手工研磨法啃下来的？从图纸解读到成品检测，从头到尾，压根没劳烦您这位‘老资格’伸一下手！现在想想，到底是谁撑不起场面，大伙心里都有数。”
吴大江立刻接话，他是个出了名的急性子，手里的锉刀往刚打磨好的钢件上“笃”地一敲，清脆的声响在车间里回荡，嗓门亮得像开了锣：“可不是这个理！以前每次技术交流，易师傅总皱着眉头说我们六级工‘火候差得远，还得练个十年八年’，现在您降成二级了，要不今儿这台刚检修完的精密机床，我们哥仨给您打个样？让您看看，我们这些‘差火候’的，是怎么把公差控制在头发丝粗细的，省得您待会儿上手手生出错，砸了咱们车间‘精度标兵’的招牌。”他说着还拍了拍身边的机床，机身的金属外壳反射着冷光，更显得易中海脸色难看如铁。
马铁林是个出了名的闷葫芦，平时不爱说话，但说起技术活却一针见血。他拎着一把刚磨得锃亮的麻花钻头走过来，钻头的刃口在灯光下闪着锋利的寒光，他往易中海机床旁的工具架上一放，瓮声瓮气地补了句：“这钻头是按高级工标准磨的，顶角118度，横刃修短了0.5毫米，钻硬钢最省力。您要是使不惯这么精细的，我这儿有二级工常用的粗头钻头，刃口宽，不需要频繁退屑，省劲儿，还不容易出岔子。”他的话听着像贴心提醒，实则精准点出了易中海如今的技术等级，让周围的工人都忍不住低笑起来。
三人一唱一和，每句话都像针似的精准扎在易中海的痛处，既揭了他的老底，又踩了他如今的处境。易中海气得浑身发抖，胸腔里像有团火在烧，他猛地将手里的扳手往机床台面上一砸，“当”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发麻，连机床都轻微震动了一下。他的脸色从煞白憋成铁青，又慢慢涨成猪肝色，手指着三人，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只能发出“你、你、你”的气音。郭大撇子这时慢悠悠开口，他故意顿了顿，让周围的议论声都安静下来，语气看似严肃却藏着明显的笑意：“易师傅，犯不着跟年轻人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