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舟站在电梯口，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目光落在走廊尽头那扇半开的门上。药剂科主任办公室的碎纸机还在响，嗡嗡的声音断断续续，像卡了纸的打印机。他没动，只是站着，脑子里还在回放昨夜岑晚秋离开时的那个笑。
她七年没真正笑过。
可现在，她笑了。
他也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松了一下。不是轻松，是放下。从前他总怕情绪影响判断，怕一念之差害了病人。可昨晚他说了那么多话，她也说了那么多，说完之后，天没塌，手术照样做，命照样救。
他转身朝药剂科走过去。
门没锁。赵德柱向来讲究规矩，办公室从不上锁的情况极少。齐砚舟站在门口，看见桌上散着几张银行流水复印件，边缘被撕过，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硬扯下来的。一台小型碎纸机摆在角落，出纸口堆着细长的纸条，其中一条写着“德发药业”，另一条能看到数字“”。
齐砚舟没碰任何东西。
他只是站在那儿，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病历夹，然后抬起眼，正好撞上从走廊拐角走来的赵德柱。
“齐主任？”赵德柱声音冷，“你在这儿干什么？”
“路过。”齐砚舟笑了笑，把病历夹举起来一点，“听见碎纸机响太久，怕着火。”
赵德柱脸色没变，但眼神闪了一下。他快步走进办公室，顺手把门拉开更大些，挡住齐砚舟的视线。“没事就别乱逛，行政区域不是随便进的。”
“我知道。”齐砚舟点头，“我这就走。”
他说完转身，脚步不急不缓。走出五米后，他靠在墙边停下，闭上眼睛。
三秒。
画面来了。
赵德柱坐在办公桌前，时间是晚上九点十七分，灯关了一半。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U盘，插进电脑。屏幕亮起加密表格，标题是“季度结算-非公开”。表格里有三行标记为“物流补贴”的款项，金额分别是八万六、七万二和九万四，收款账户尾号与刚才碎片上的数字一致。
下一帧：手机震动，短信提示入账。账户名匿名，开户行为境外某岛国银行。转账方显示“德发物流有限公司”，备注栏写着“样品运输费”。
再下一帧：赵德柱删除记录，拔出U盘塞进内袋，起身拉上窗帘。
画面消失。
齐砚舟睁开眼，额头有点湿。他抬手擦了一下，手指微微发抖。预演消耗不小，尤其是这种没有完整数据支撑的推演。但他知道，方向没错。
他掏出手机，翻出林夏前几天整理的药品审批表。三笔异常采购——镇痛宁、消炎灵、复方甘草片——时间全部集中在王德发病发前一周。都是小众药，用量不大，但利润极高。审批人那一栏，清一色写着“赵德柱”。
齐砚舟把手机收好，走向医护休息区。
他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其实没渴。他在等心跳平稳下来。这种事不能急。赵德柱不是张明，张明是疯狗，咬不住人也会乱叫。赵德柱是蛇，不动则已，一动就是致命一口。
他得先让对方知道——有人盯上了他。
中午十二点二十，医院主楼电梯厅。
齐砚舟靠在墙边等电梯，白大褂领口敞着，听诊器项链在灯光下反着光。他刚做完一台阑尾炎手术，手套还没摘，手里捏着一块沾血的纱布。
电梯门开，赵德柱走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
齐砚舟没动，只是看着他，嘴角慢慢扬起来：“赵主任，最近睡得好吗？听说药剂科连着加班，小心高血压。”
赵德柱脚步顿了一下：“齐主任操心太多了。”
“我是外科的，本来不管这些。”齐砚舟慢悠悠地说，“但我这人有个毛病，看见血管堵了就想通一通。”
赵德柱皱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齐砚舟抬手整理袖扣，动作很轻，“我只是觉得，有些人血管里积的东西，比斑块还危险。”
他停了一秒，笑意加深：“该做手术了。”
赵德柱没说话，转身就走。步伐比平时快，肩膀绷得很紧。
齐砚舟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电梯门关上。
下午两点四十七分，齐砚舟回到自己办公室。
他拉开抽屉，从最底层拿出一张便签纸，写上三个词：“德发—赵—境外户”。字迹很轻，几乎看不出用力。他把纸折成小方块，塞进抽屉角落的一个旧药盒里。
然后他拿起电话，拨通林夏的号码。
“明天起，帮我留意赵主任秘书的日程安排。”他说，“特别是他单独见外人的时段。”
“啊？”林夏在那边愣了一下，“赵德柱？他不是管药的吗？跟咱们外科有关系？”
“暂时没关系。”齐砚舟说，“但以后可能会有。”
“哦……”林夏应了一声，小声问，“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没有。”齐砚舟靠在椅背上，“就是觉得，有些药，不该出现在我们医院。”
电话挂断。
他坐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窗外。江水在阳光下泛着白光，远处有船驶过，划开一道长长的波纹。
三点零五分，他站起身，去护士站拿今天的术后记录。
小雨看见他，立刻凑上来：“齐主任，三床病人血压稳定了，引流液颜色也正常。”
“好。”齐砚舟点头，“继续观察。”
他正要走，小雨忽然压低声音：“刚才赵主任回来的时候，脸色特别难看，直接进了办公室，还把监控关了。”
齐砚舟没回头，只“嗯”了一声。
他走出护士站，拐进走廊，脚步没停。
他知道赵德柱已经开始慌了。
一个人只要开始藏，就会露出更多破绽。
他不需要马上动手。他只需要盯着。
就像手术前那三秒钟的预演，一切都会按顺序来。
他走到楼梯口，正准备下楼，迎面看见赵德柱的秘书抱着一叠文件匆匆走来。女人三十多岁，穿着深蓝色套装，手里拿着一个黑色文件夹。
齐砚舟停下。
秘书抬头看见他，脚步微滞，随即低头快步走过。
齐砚舟没拦她。但他记住了那个文件夹的样式——左上角有个小小的银色标签，写着“q-3”。
他继续往下走。
三层，药剂科外。
他透过玻璃窗往里看了一眼。赵德柱办公室的门关着，窗帘拉了一半。秘书正在桌前敲电脑，那个黑文件夹放在手边。
齐砚舟转身离开。
他走到楼下大厅，买了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手机震动。
是林夏发来的消息：“赵主任明天上午十点有个‘供应商会议’，名单里没有登记公司名称，只有联系人姓王。”
齐砚舟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两秒。
他回复：“查一下这个王姓联系人，是不是德发的人。”
发完消息，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向主楼顶层。
那里是院长办公室。
也是整个医院权力最集中的地方。
他知道这条路不会短。
但他已经迈出去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水，把空瓶扔进垃圾桶。
右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际。
那里原本别着一朵永生玫瑰。
现在花不在了，但皮肤还记得那一点暖意。
他转身朝外科病房走去。
走廊尽头，护士站的铃声响了。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