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山神庙外的林间，篝火噼啪作响。
冷清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孟天正的身后。
“盟主。”
她的声音沙哑而冰冷，让正在对着地图谋划的孟天正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那张被黑色丝带遮住双眼的面孔，脸上迅速堆起一贯的、充满感染力的笑容
“冷姑娘，你回来了。伤势如何？弟兄们的牺牲，让你……”
“我听到了。”
冷清秋打断了他
“你和狼王的对话。”
孟天正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一副被误解的沉痛表情，仿佛背负了千钧重担。
“你……都听到了啊。”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走到冷清秋面前，目光诚挚而悲怆
“没错，我是在和北境的异族做交易。”
“你一定觉得，我背叛了死去的弟兄们，背叛了我们的理想，对吗？”
冷清秋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唐刀。
刀柄的冰冷，也无法平息她内心那股即将喷发的颤栗。
“冷月，你看着我！”
孟天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激昂
“你看这天下！从上到下，从官府到百姓，全都烂透了！”
“我们靠什么去推翻它？靠我们这区区几十号人吗？”
“我们连一个贺兰山都拼得只剩下几个人！”
“京城呢？那里有百万禁军，有数不清的高手！我们拿什么去拼？”
他指着北方的方向，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那些草原狼是豺狼，是虎豹！”
“但现在，我们必须借用他们的利爪和獠牙！”
“与虎谋皮，是为了猎杀那头更庞大、更恶毒的巨龙！”
“等我们推翻了暴政，解救了万民，我孟天正，会亲手斩下那狼王的头颅，用他们的血，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弟兄！”
“这叫权宜之计！”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泛黄的密信，塞到冷清秋手中
“这是我安插在异族内部的探子传回的情报！”
“狼王看似强大，但他手下的几个部落早已心怀不满。”
“我答应给他三州之地，不过是画饼充饥！”
“只要我们入主京城，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再挑起他们内斗……到那时，收复失地，易如反掌！”
冷清秋僵硬地站着，那些写满异族文字的信，她一个字也看不懂。
但孟天正那洪亮的声音，那炽热的眼神，仿佛带着一种魔力。
强行将她心中刚刚升起的怀疑与冰冷压了下去。
是啊，她又能去哪里呢？
除了相信他，她一无所有。
所谓的真相，所谓的对错，对一个早已身处地狱的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我明白了。”
许久，她吐出四个字，声音依旧沙哑。
“好！好！”
孟天正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重新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和那些牺牲的弟兄一样，是能为了大局而牺牲一切的人！”
“好好休息，等到了京城，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我们！”
冷清秋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孟天正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最后化为一抹彻骨的冰冷与轻蔑。
他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随手扔进火里，低声嗤笑
“一把好刀，可惜……太容易卷刃了。”
“不过，在断掉之前，还能用很久。”
……
一个月后，京城。
作为这个腐朽王朝的心脏，京城远比安阳城和黑石城要繁华。
高大的城墙，宽阔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无不彰显着帝国的威严。
但在萧衍看来，这份繁华之下，是更深沉的麻木与疯狂。
这里的行人眼神更加空洞，为了半个馒头就能当街斗殴，巡逻的官兵对此视若无睹，甚至在旁边下注取乐。
空气中弥漫的药物气味，也比任何地方都要浓郁。
城西，一条偏僻的巷子里，新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没有牌匾，只在门口挂着一个“医”字的布幡。
医馆的主人，是一个看上去有些懒散的年轻大夫。
他从不宣传，但任何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几根银针，一副草药，总能药到病除。
久而久之，京城里便有了个“巷子神医”的传闻。
此刻，萧衍正靠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门外麻木来往的人群。
手中端着一杯用这个世界的草药调配出的、味道勉强还过得去的“果汁”。
一个削瘦的黑衣身影，出现在了巷口。
她背着一把用布条包裹的唐刀，步伐沉稳，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虚浮。
她停在医馆门口，那条标志性的黑色丝带，仿佛“看”向了医馆内。
“看病？”
萧衍懒洋洋地开口，眼皮都没抬一下。
冷清秋走了进来，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让她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
她没有说话，只是解下腰间的一个钱袋，放在了桌上。
“先看病，后收钱。”
萧衍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平静地说道
“坐吧，伸出手。”
冷清秋依言坐下，将缠着绷带的手腕放在桌上。
萧衍的手指没有搭上她的脉搏，只是虚悬在她的手腕上方。
片刻后，他收回了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的身体，像一栋被白蚁蛀空了的房子，全靠几根腐朽的木头撑着。”
“你赖以为生的药物，既是撑着你的木头，也是蛀空你的白蚁。”
冷清秋的身体没有一丝颤动，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我还有多少时间？”
她的声音沙哑，却很平静。
“如果不动手，节制饮食，保持心绪平和，或许能活一个月。”
萧衍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如果你继续像以前那样搏命，你体内的生机最多还能支撑你发动三次全力。”
“三次之后，神仙难救。”
“三次……”
冷清秋低声重复着，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这个结果，比她预想的要好一些。
“麻烦大夫了。”
她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对她而言，知道自己的死期，就足够了。
“我能让你撑得更久一些。”
萧衍的声音再次响起。
冷清秋的脚步停住了。
“你的身体根基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想根治，不可能。”
萧衍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但我可以帮你修补一下那几根腐朽的木头，让这栋破房子，不至于那么快塌掉。或许，能让你再多挥个十次八次的刀。”
冷清秋缓缓转过身，黑色的丝带正对着萧衍，沉默不语。
“怎么，不信？”
萧衍笑了笑
“对我来说，不难。”
“我需要一些时间。”
冷清秋终于开口，她需要时间，去完成孟天正口中的“大业”。
去亲眼见证那个“朗朗乾坤”，或者，亲眼见证那场骗局的破灭。
“可以。”
萧衍点了点头
“诊金会很贵。”
“好。”
冷清秋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连同桌上的钱袋一起推了过去
“这些是定金。”
萧衍看也没看，只是从药柜里取出几包用油纸包好的药材
“一天一包，用清水煎服。”
“能暂时压制你体内药毒的扩散，补充你亏空的血气。”
冷清秋接过药包，那温热的纸包上传来的，不是药物的苦涩，而是一种纯粹的草木气息。
她将药包收入怀中，转身准备离开，脚步却微微一顿。
“你的声音……”
她迟疑地开口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声音，非常熟悉和温暖
“京城里，想模仿我说话方式的人，很多。”
萧衍靠回躺椅，重新端起他的“果汁”，懒洋洋地回答
“毕竟，神医总是会有些与众不同，不是吗？”
冷清秋没有再追问，她知道问不出什么。
她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江湖人的礼，便转身离开了医馆，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尾。
萧衍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眼神深邃。
“需要时间么……也好，这出戏，才刚刚到高潮。”
“演员，可不能这么早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