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课业和报社事务，让张衍志感到需要静心充充电。
晚上，吃完晚饭，他便独自一人来到了书院的藏书阁。
阁内静谧，只闻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淡淡的墨香，陈旧纸张混合的气息，令人心宁。
谁知。
他刚踏入阁内，便看到靠窗的一个位置上，坐着那道熟悉，过于秀气的月白身影，白玉卿。
他正低头看着一卷书，侧脸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白皙精致，仿佛上好的羊脂玉。
张衍志虽觉此人性格乖张，但，同窗之谊，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
他缓步走过去，隔着几步远，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说道：
“白同学，也来看书？”
白玉卿闻声，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嗯”字，算是回应，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张衍志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在意，耸耸肩，自顾自地去书架间寻找自己想要的典籍。
很快找到了一本前朝名臣关于漕运利弊的笔记杂谈，觉得或许能对完善自己的开海之论有所启发，便拿着书，想寻个安静角落细细阅读。
想着，他看向了白玉卿旁边不远处的一张空桌，光线好，也安静。
便走过去，将书放下，正准备坐下。
“慢着。”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张衍志动作一顿，看向声音来源。
白玉卿终于抬起了头，那双过于明亮的眸子看着他，带着一丝挑剔和不悦。
“这个位置，是我先看上的。”
白玉卿用下巴微微点了点张衍志选中的位置，语气理所当然，说道：
“我看书的时候，不喜欢旁人离我太近，扰我清静。”
“所以，请你换个地方。”
张衍志眉头微蹙，看了看偌大的藏书阁，空位还有很多。
他不想多生事端，便点了点头，说道：
“好。”
说罢，他拿起书，走到了距离白玉卿更远的一个靠墙位置。
这里更僻静，他也乐得清闲。
再次准备坐下。
“且慢。”
结果，下一刻。
那阴魂不散的声音又来了！
白玉卿不知何时已站起身，踱步过来，指着张衍志刚选定的位置旁边的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一本倒扣着的书和一支毛笔。
“这里，是我放东西的地方。”
“你坐在这里，岂不是挡住了我取用？”
“还请再挪一挪。”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就是刻意刁难了！
张衍志心中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
他放下书，转过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锐利，直视着白玉卿那双带着挑衅意味的眸子，声音沉了下来，说道：
“白同学，藏书阁是书院公有之地，并非你家私塾。”
“我一再退让，你是否觉得我张衍志好欺负？”
他的语气不重，但，那份隐含的怒意和骤然变得沉稳迫人的气势，让白玉卿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这个看似温和的少年也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白玉卿眼神闪烁了一下，那咄咄逼人的气焰稍稍收敛了些许，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偏过头去，小声嘀咕了一句，说道：
“谁欺负你了？”
“不过是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愿与人挤在一处罢了。”
见对方气势稍弱，张衍志也懒得再与他做无谓口舌之争，冷哼一声，拿起书，径直走到了藏书阁最里面一个几乎无人问津的角落，重重坐下。
这下，总该清静了吧？
果然，白玉卿没有再跟过来。
张衍志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开始沉浸于手中的书卷。
前朝名臣对于漕运、海防的见解，虽然时代局限，却也有不少发人深省之处，让他看得颇为入神。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桌旁。
张衍志抬头，又是白玉卿。
他眉头立刻皱起，以为对方又要来找茬。
然而，这次白玉卿却没有提位置的事。
他倚靠着旁边的书架，姿态依旧带着那股子散漫的傲气，目光落在张衍志手边的书上，看似随意地问道：
“喂，张衍志，我听说书院里那份《弘文月报》，是你牵头办的？”
张衍志心中警惕，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事书院知道的人不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点了点头，说道：
“是，与几位同窗一起弄着玩的。”
“玩？”
白玉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说道：
“我看不止吧。”
“第一期我也看了，内容嘛……马马虎虎，在书院里唬唬人还行。”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继续道：
“不过，你们这报纸，问题太多了。”
“版面呆板，内容局限于书院和科举一隅，过于儿戏。”
“言辞要么过于学究，要么流于浅薄，难以吸引真正的士林关注和市井百姓。”
“还有，你们那发行渠道，恐怕也仅限于书院周边吧？”
“想卖到府城其他地方，甚至更远，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每说一句，都像一根针扎在张衍志心上。
虽然语气讨厌，但不得不承认，他指出的这些问题，有些确实是张衍志已经意识到，但尚未找到完美解决方法的，有些则是他未曾深入思考过的。
张衍志放下书，正视着他，问道：
“那白同学有何高见？”
白玉卿却卖起了关子，他直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留给张衍志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道：
“高见谈不上。”
“只是觉得，若你们只想在书院里小打小闹，现在这样倒也够了。”
“若是真想把这报纸做出点名堂，卖到外面去……哼，还差得远呢。”
说完，他也不等张衍志回应，便转身，施施然地离开了藏书阁，留下张衍志一人，对着手中的书卷，陷入了沉思。
这个白玉卿，说话难听，但，眼光确实毒辣。
他到底是什么人？
单纯来挑刺的，还是……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