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娃的喘气声平顺了不少。
这变化不大，但在等死的人群里，就像黑夜里划亮一根火柴，唰地一下，把所有灰败的眼珠子都点着了。
众人的一道道目光，黏在木念和钱伯身上，跟着他们移动。
钱伯心里跟明镜似的，药罐子还是那个药罐子，草药还是那些草药。变的，是木念过来“帮”那一下之后，掺进去的那几滴“清水”。
那是神水啊！绝对是。
钱伯激动得手有点抖，再看木念时，眼神里就带了敬畏。可他瞅见木念那冷淡淡侧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姑娘，不想声张。
木念没空理会钱伯的心思。她正蹲在张婆跟前，看着石头喝下第二遍药水。
“木、木姑娘……”张婆抱着孙子，声音颤着，想磕头，被木念一把按住。
“省点力气，看好孩子。”木念声音不高，却稳。张婆愣了愣，胡乱地点着头，抱紧怀里的孙子。
木念站起身，目光扫过其他几个躺在地上哼哼的病人。灵泉水混在草药里，起效慢，但确实吊住了他们一口气。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灵泉水有限，病人可能会越来越多。
她得立个规矩。
“钱伯。”木念扬声。
钱伯赶紧凑过来道：“木姑娘，您吩咐。”
“从现在起，没病的人，每天早晚各喝一碗预防的草药汤。病的人，按轻重分三等，药量也不同。你来分，顾长渊将军派人帮你维持秩序。”
木念声音清晰，条理分明，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另外，取水、做饭、照顾病人，所有人都得动起来。有力气出力气，没力气帮忙看着火。谁要是只想等着别人救，现在就滚出这个队伍。”
木念眼神一冷，扫过人群里几个眼神闪烁的壮年男子。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里，人群里顿时一阵骚动。
有人面露感激，连连称是。也有人脸色变得难看，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嘟囔。
顾长渊将军立刻带着两个兵士往前一站，手按在腰间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乱糟糟的世道，木念这套狠心肠法子，才能让更多人活下去。他服气。
秩序很快就被强行建立起来。
熬药的熬药，分水的分水。虽然依旧愁云惨淡，但之前那种瘫在地上等死绝望气氛，总算淡了些。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一张张疲惫睡脸。
荒野里只剩下风声。
木念回到自家板车边，揉了揉发胀额角。连续的精神紧绷和偷偷使用灵泉，让她十分疲惫。
她习惯性地先去探龙湖的脉搏。
手指刚搭上他手腕，木念一顿。
龙湖的脉搏，比昨天有力了一些。虽还是很弱，但那跳动里，隐隐透出一股韧劲。
不是她的错觉。
木念俯下身，借着月光仔细看他。
龙湖依旧闭着眼，脸色苍白，眉心那团纠缠不散的黑气，真的又淡了些。
“你听得见，对不对？”木念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你要是听得见，就动一下手指。”
一秒，两秒……
就在她心底那点微弱希望快要熄灭时，龙湖放在身侧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弯曲了一下，正好扣住木念放在他身边的手指。
那一下触碰很轻，却狠狠撞在木念心口。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龙湖不是完全无知无觉，他一直都知道身边发生的一切。
那他是不是也听到了那声诡异的嗤笑？是不是也感觉到暗处那双窥探眼睛？
无数个问题涌到嘴边，木念咬住牙关，把它们全都咽了回去。
她不能暴露龙湖正在恢复的事实。
现在的龙湖，就是她藏在暗处最大底牌，也是木念最怕被人发现软肋。
木念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就像往常一样：“好好睡，明天还要赶路。”
说完，她背靠车辕坐下，正好挡住吹向龙湖的夜风，也挡住了营地那边可能投来的视线。
就在木念坐定这一刻，她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人群边缘，一个模糊黑影极快地缩了回去，悄无声息地融进了更深黑暗里。
不是错觉。一直有人在盯着他们。
木念搭在膝上的手，缓缓握住了藏在腰间短刃刀柄。她心里那股因龙湖微小回应而燃起火苗，瞬间被冰冷杀意覆盖。
同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下，远离嘈杂营地荒土坡后面。
白天那个向主人汇报情况黑衣人，此刻正对着一个穿着暗袍子的人躬身行礼，姿态谦卑。
“主人，那木念立了规矩，疫情好像暂时被她稳住。她还特意加强那个昏迷男人周围的戒备，我们人很难靠近。”
暗袍人发出一声沙哑的冷笑，声音如砂纸磨过粗粝石头：
“倒是小瞧这个女人了。不过，她越是紧张那个男人，就越说明……那男人绝对不能留。”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阴毒几乎要滴出来：
“瘟疫弄不死他们，那就换种法子。找机会，让那个男人‘病逝’。记住，手脚要干净，做得像一场意外。”
黑衣人把头埋得更低，出声：
“是。属下已安排好人手，就混在那些难民中。”
暗袍人随意地挥了挥手，身影向后一退，便彻底融入了土坡的阴影里。
他留下一句飘忽的话，散在夜风里：
“龙湖一死，木念必乱。到那个时候，我看她还能不能撑起这副担子………”
夜风吹过荒野，卷起尘土，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
营地边缘板车上。
龙湖放在身侧的手，在无人看见衣袖遮掩下，手指再次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整个手掌，极其缓慢地收拢成一个虚握的拳头。